【梁启超“变骇为习”的新闻思想及其形成】

1902年10月,梁启超在《新民丛报》第17期上发表了《敬告我同业诸君》。

在该文中,他提出了“变骇为习”的主张,作为舆论引导的操作思路与手段。

该主张由于不符合实事求是的原则,有悖新闻专业主义,因而颇受争议。

但是,一种理念的提出必有其现实意义,我们既不能因噎废食,也不能以今人的要求来评判当时的思想理念。

本着“同情之理解”和“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态度,本文试图探究一下梁启超变骇为习”新闻思想的形成。

梁启超认为,为了一定的目的,可以发稍偏稍激的言论,以达到“变骇为习”的效果:   报馆者,救一时明一义者也。

故某以为业报馆者既认定一目的,则宜以极端之义论出之,虽稍偏稍激焉而不为病,何也?吾偏激于此端,则同时必有人焉偏激于彼端以矫我者,又必有人焉执两端之中以折衷我者,互相倚,互相纠,互相折衷,而真理必出焉;若相率为从容模棱之言,则举国之脑筋皆静,而群治必以沉滞矣。

夫人之安于所习而骇于所罕闻,性也,故必变其所骇者而使之习焉,然后智力乃可以渐进。

①   由此看出,当提出一种新的思想,引导一种新的舆论时,一开始人们往往不易接受,为了使其接受并打破旧的舆论,可以采取矫枉过正的“变骇为习”方法。

即一开始不妨先提出一个过分的、极端的主张,让人觉得惊世骇俗,难以接受,这个时候再退回一步,退到真正想要的观点和立场。

由于事先已有极端的、过分的东西作陪衬,此时大家反倒觉得并不难接受,这就叫“变骇为习”。

②   至于“变骇为习”的原理,梁氏以晕船者为例,他们一开始在数丈的山间小沟里泛舟都会晕眩,但经过三峡、五湖的航渡,泛舟就不在话下了;经过黄海、太平洋等的历练,在内河航行时也不会晕眩了。

同理于国民的智识开化,“二十年前,闻西学而骇者比比然也。

及言变法者起,则不骇西学而骇变法矣;十年以前,闻变法而骇者比比然也。

及言民权者起,则不骇变法而骇民权矣;一二年前,闻民权而骇者比比然也,及言革命者起,则不骇民权而骇革命矣。

”③   梁启超还劝导报馆同业者,为了实现救国目的,不必怕被嘲笑而过于爱惜自己的羽毛,发表言论时不要考虑个人的得失和名誉,“故欲以身救国者不可不牺牲其性命,欲以言救国者不可不牺牲其名誉,甘以一身为万矢的,曾不于悔,然后所志所事,乃庶有几。

”④这种思想的形成,大致有以下三方面的原因。

新闻思想原因   梁启超认为,新闻记者是现代的历史记录者,因此要有史家“鉴既往,示将来,导国民以进化”的精神,分清主观客观二界,尤其要学会通过主观阐释来开导国民。

“政府人民所演之近事,本国外国所发之现象,报之客观也。

比近事,察现象,而思所以抽绎之发明之,以利国民,报之主观也。

有客观而无主观,不可谓之报。

主观之所怀抱,万有不齐,而要之以向导国民为目的者,则在史家谓之良史,在报界谓之良报。

”⑤   所以,只要新闻业者主观认定某一目的,就可以偏激言论来达成。

在《敬告我同业诸君》一文中,紧接着上述阐释,梁启超就提出了“变骇为习”的主张。

可以说,该主张是建立在“主观之报”思想基础上的主观化操作手段。

梁启超之所以这么强调“主观之报”,是因为相对于报刊的信息事实传达功能,他更重视其作为宣传工具的社会功能和作用。

其在论及报刊与国家及社会舆论之关系时,认为“报馆者,国家之耳目也,喉舌也,人群之镜也,文坛之王也,将来之灯也,现在之粮也”。

而这与他的政治经历不无关系,他对报刊社会功能与宣传作用的认识,是随着办报实践的丰富而不断发展深化的。

其办报之初,曾将报刊比附为三代的陈诗观风之制,认识较为模糊;到了《时务报》时期,梁启超则从正反两个方面论证过报馆作为耳目喉舌,具有去塞、求通、达聪等作用。

他一方面指出报刊正是通过刊发国内外无所不包的各种信息,来发挥它作为耳目喉舌之作用,国君和广大臣民有了这样的耳目喉舌,就能去塞达聪,通上下之情和明中外之故。

另一方面,他又将国家比做一个人,说明没有报馆这一耳目喉舌的危害,以反证报刊的社会作用。

其谓:“无耳目喉舌,是曰废疾。

今夫万国并立犹比邻也,齐州以内犹同室也,比邻之事而吾不知,甚至同室所为不相闻问,则有耳目而无耳目;上有所措置不能喻之民,下有所苦患不能告之君,则有喉舌而无喉舌

其有助耳目喉舌之用而起天下之废疾者,则报馆之为也。

”因此,梁启超认为报刊是明镜、指路灯和粮食,对于社会、国家和民众都不可缺少并且十分重要。

⑥      政治观点原因   “变骇为习”这一激烈的新闻主张的提出,与梁启超政治观点的转变有很大联系。

1901年前后,梁启超的政治观点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是由1898年维新变法的失败直接导致的。

“他不像康有为,死抱住过去的观点,一成不变。

在初期《新民丛报》的许多著述中,梁启超适合广大中国人的口味,对清廷及慈禧太后不遗余力地进行鞭挞,对专制政治无情地加以批判,有时还呼吁‘大破坏’,礼赞武装革命。

”⑦   客观地讲,在1903年之前,梁启超的思想激进程度几乎可以和革命派画等号。

他讲“革命”,谈破坏,较那时的革命党人的影响面还要大一些。

他甚至认为救中国的唯一出路就是大革命、大破坏。

在这种政治观点的转变中,与其交情匪浅的谭嗣同起了很大作用。

戊戌变法失败后,梁启超流亡日本。

在到达东京十天后,他就于《日本》 报纸的“文苑”栏上发表了诗歌《去国行》。

如其中“君恩友仇两未月报,死于贼手毋乃非英雄”是对光绪帝和六君子的思念的话,“不幸则为僧月照,幸则为南洲翁”一句,则是咏唱与谭嗣同特殊关系的。

⑧   正如日本学者狭间直树所言:“烈士谭嗣同庄严的死,确实对亡命者梁启超的思想和实践投射了光彩陆离的光芒。

亡友的遗志必将在幸存者的实践中得到实现。

”⑨   因此,梁启超在谭嗣同激进思想与行为的影响下,加上维新变法失败之后认清了清政府的腐朽本质,其政治情绪曾一度从平和转向激进(直到1903年游历欧洲后政治态度再度转变),面对数千年来封建专制制度造成的民众麻木不仁的状态,提出了“变骇为习”这种特殊的言论策略。

新民”理念原因   1902年开始,梁启超在《新民丛报》上用“中国之新民”的笔名发表20篇以“新民”为主张的政论文章,合辑为《新民说》。

而“变骇为习”也于1902年提出,其目的就是“变骇”为“新民之习”。

可以说,“新民论”为“变骇为习”这一言论策略奠定了梁启超自身的社会文化理念基础。

梁启超看来,中国沉疴累累,加上国人思想保守、奴性十足,需要骇之以解决问题。

那么,为何梁启超注重“新民”呢?在他看来,拥有现代健全人格的国民是一国良好政治的基础;动辄怪之于制度和官吏不能解决深层次的问题,因为制度的兴废取决于人,官员也是自众国人中选拔而来。

他在《论新民为今日中国第一急务》中这样阐述:   国民之文明程度低者,虽得明主贤相以代治之,及其人亡则其政息焉,譬犹严冬之际置表于沸水中,虽其度骤升,水一冷而坠如故矣。

国民之文明程度高者,虽偶有暴君污吏, 虔刘一时,而其民力自能补救之而整顿之,譬犹溽暑之时置表于冰块上,虽其度忽落,不俄顷则冰消而涨如故矣。

⑩   总的来说,梁启超变骇为习”主张的提出有其现实作用和专业意义。

从动机角度说,该观点有一定的现实依据和合理性,“纵其笔端之所至,以求振动已冻之脑官”。

人们往往习惯于已有的成见而难以接受新生事物,发表极端偏激言论,可以引起人们的注意、惊骇其心灵。

⑾因此,偏激自有偏激的理由和作用。

而从新闻专业层面来讲,“变骇为习”背后新闻工作者扮演国民向导者的理念也符合媒体的社会责任要求。

然而,正如黄遵宪1902年在《致新民师函丈书》中所写,“过骇”之言毕竟有损发言者的言论信度,也容易授人口实:   以公往往过言吾信,怀此半年,未与公往复者,虑或阻公之锐气,损公之高论也。

而今日又进一言者,以无智不学之民,愿公教导之,诱掖之,劝勉之,以底于成,不愿公以非常可骇之义,破腐儒之胆汁,授民贼以口实也。

⑿   更为重要的是,为了达到一定的目的,有意地发表偏激言论,然后通过别人的矫正,最后收到“折衷”的效果,这不应该成为言论写作的普遍法则。

自王韬以来,人们普遍尊奉的言论法则是“持论公平”,梁启超自己也提出过言论要公允的主张。

⒀不公正的言论不仅不符合人类社会的一般伦理,更有可能导致非理性情绪和社会动荡。

所以,今人可以学习梁启超该主张背后的舆论引导意识,但对于其偏激一面应当批判看待。

注释:   ①③⑤张品兴主编:《梁启超全集》,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970页   ②李彬:《中国新闻社会史》,清华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90页   ④张品兴主编:《梁启超全集》,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971页   ⑥李喜所主编:《梁启超与近代中国社会文化》,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754—755页   ⑦李喜所、元青:《梁启超传》,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19页   ⑧李喜所主编:《梁启超与近代中国社会文化》,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619页   ⑨梁启超:《校刻浏阳谭氏仁学序》,《清议报》第2册(1898年)。

转引自李喜所主编:《梁启超与近代中国社会文化》,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635页   ⑩张品兴主编:《梁启超全集》,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655页   ⑾徐新平:《论梁启超新闻业务思想》,《湖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9月,第93页   ⑿⒀丁文江、赵丰田主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303页      (作者单位: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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