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卉丽:石质文物修复技惊世界

王丽。

陈卉丽曾是一位普通的纺织女工,为了爱情半路改行,当上了与专业毫无关联的文物监测员;因为热爱,又勇敢涉足技术含量最高的工种———文物修复。她毫不畏惧,练出一身绝技。参加全球八大石窟之一的重庆大足石刻千手观音”抢救性修复工程,她带领团队苦干8年“一战成名”。她应邀前往全球石质文物修复技术最成熟的意大利,在佛罗伦萨国家科学院的演讲台上,介绍中国文物保护经验,赢得了世界赞誉。2019年春天,她成为由联合国妇女署等推出的“2018年女性传媒大奖”年度榜样人物。

半路出家,因爱情结缘文物修复

今年53岁的陈卉丽是四川人,当年从成都纺织高等专科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广汉市针织总厂,从一名技术工人成长为车间主任。她和爱人因为工作不同,不得不天各一方,忍受相思的煎熬。

“你愿意改行跟我搞文物修复吗?”一次相聚时,丈夫柔声问她。陈卉丽听了一愣,离开她热爱的纺织事业,从感情上毕竟是很难接受的。“可是……我们总得要孩子吧?”丈夫这句话击中了陈卉丽心灵最柔软处,她最终点头答应了。

1995年新年刚过,她毅然调到了丈夫所在的重庆大足石刻艺术博物馆,被分配到保护技术部担任文物监测员。对她来说,这是一扇通往未知的“秘境”之门。

第一次认真审视大足石刻,看着眼前一尊尊风化剥落、面目斑驳的石像,陈卉丽心里一片茫然。在大足,属于文物保护单位的摩崖造像有75处,散布在偏僻的山野间。陈卉丽的任务就是在六七座山头间爬上翻下,监测这些石刻、洞窟是否稳定,有无病害。那一年,陈卉丽28岁,轰鸣前行的青春忽然驶入了无声区。

丈夫告诉她,这里现存有5万余尊石刻造像,铭文10万余字;代表了公元9世纪至13世纪世界石窟艺术的最高水平,被誉为世界石窟艺术史上最后的丰碑。1999年,作为全球八大石窟之一的大足石刻,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漫步在这个珍贵的石刻世界里,陈卉丽看到了初唐的蓬勃,盛唐的气韵,两宋的精美与生动。她认识到,其实自己每天面对的都是无价之宝。她发现那悬崖峭壁上一尊尊精美绝伦的菩萨造像,历经千年风雨侵蚀后,慈悲虽在,容颜却改。她开始琢磨:怎么样才能让它们恢复昔日美丽的容颜?

1996年,领导考虑到陈卉丽有材料分析和化学学科背景,让她涉足馆内技术含量最高的工种———文物修复石质文物修复十分复杂,不仅要有历史学、考古学、鉴定学、金石学、化学等知识,还必须熟悉钣金、铸造、鎏金、油漆、石刻、色彩等实用技术。而对于只有大专文凭,从事文物保护工作仅一年多的陈卉丽来说,是一个很大挑战!

陈卉丽边干边学。她参与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宝顶山广大寺维修工程大足石刻造像日常保养维护修复期间,白天请教同事,晚上啃书本“恶补”,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到了工作上。经过5年的不懈努力,修复技艺越来越娴熟,她终于从一名文物监测员,变身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修复师。

苦战八年,让“千手观音”重放异彩。

不仅如此,在与文物打交道的过程中,她还借用中医诊知识,总结出了“望闻问切”四诊法:“望”,是看文物的断裂、破碎、表面情况,对比资料影像;“闻”,则是嗅文物表面气味,看是否有污染霉变;“问”,则是向看护人员了解文物变化情况;“切”,则是采用手轻摸触碰感受文物是否疏松,或用银针刺探被金箔彩绘覆盖的石质本体风化情况。这看似简单的“四诊法”,却让她在业界获得了“一手准”的美称。此法可初步诊断出文物病害20多种,准确率达95%以上,与专业仪器診断的结果基本吻合。

大足石刻千手观音造像是我国最大的集雕刻、贴金、彩绘于一体的石刻造像,她有1007只手,每一只手上还有一只眼。千手千眼,金光灿灿,被誉为“国宝中的国宝”。然而,潮湿多雨加上800多年的风霜侵蚀,让其出现了砂岩胎体风化严重、手指等多处细节断裂残缺、金箔脱落等34种病害,830只手病症各不同,残缺440处。陈卉丽心痛不已!2008年5月,国家文物局将其确定为全国石质文物保护一号工程,进行抢救性保护修复

千手观音像占崖面积88平方米,展开面积220多平方米,高大壮观,与山体相连,材质多样。环境的复杂程度、修复所需的技艺难度,都非常高。工程的复杂性和艰巨性,世界上迄今为止尚无可以参考的案例,修复过程中出现的每一个问题,都将是世界级的难题。这是史无前例的一次挑战!时任国家文物局局长单霁翔亲自点将,这项重担落到了陈卉丽肩上。

为了“对症下药”,陈卉丽带领团队整天“泡”在修复现场和方案堆里,常常为了一个小细节而辗转难眠。仅填写的调查表就达到了1032张、35000个数据,手绘病害图297张,编制修复实施方案1066个。

造像彩绘、贴金、漆层、石质于一体,病害形式立体与平面交织,髹漆、雕刻等多种工艺叠加,环境潮湿和酸雨都会对修复工作产生很大影响。陈卉丽首先通过高清摄影,将观音像分为99个区域探查、标记病害;穿着铅衣,将X射线探伤技术,第一次运用于千手观音病害诊断。

陈卉丽修复中始终坚守文物真实性第一的原则,在没有准确依据的情况下,是不允许擅自“创新”的。在对千手观音石质胎体残缺部位进行修复补形时,都要根据史料、造型本身的对称性,辨别出残缺手部原本的模样,再对缺失部位延伸补形。

为了找到最佳的加固剂,陈卉丽和同事用了3年多的时间,从10多种材料中提取不同比例剂量,反复进行实验100余次,最终配比产生了合适的“胶”。通过对文物“打针”注射加固剂,使千手观音造像风化石质得到有效加固。

开凿于唐宋时期的大足石刻,历朝历代有过多次修复,材料都不一样。对此,陈卉丽必须一一分析。“我们要知道,这些材料起什么作用。一些有缺陷的修复方式,比如水泥,强度太大又含盐,具有腐蚀性。如果是承重结构,只能想办法把盐吸附出来,减少对文物的损伤,如果是非承重结构,就要想办法去掉。”。

陈卉丽知道,自己面对的都是无价之宝,下手的一刀一针,都是不能撤回的,必须慎之又慎。在修复时,陈卉丽紧紧盯着石刻,小心翼翼地用手术刀和注射器修复……就像手术台上拯救患者的医生,不敢有半点疏忽。因为文物保护环境的限制,他们不能用空调,也不能用烤炉。团队成员嗅着刺鼻的材料味,忍受着冻疮、蚊虫叮咬、化学试剂过敏等折磨,一步步攻坚克难。

由于修复工作的特殊性,陈卉丽每天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有时站着,有时半蹲,在石刻修复现场狭小的空间里,需要长时间固定一种姿势,给她带来了更严重的颈椎病和腰椎病。无数个白天,可能只修复了石像的一根手指……。

就这样,陈卉丽和队友经过八年苦战,2015年,举世闻名的“千手观音”,终于以金光灿烂的面容重现在世人面前。此次修复工作也被评为第三届全国优秀文物维修工程。业内专家赞叹,陈卉丽是“全国石质文物修复界第一人”!

中国工匠,赢得了世界赞誉。

有趣的是,治好“千手观音”病后,陈卉丽自己也落下了另一个“病根”———那就是见了石质文物,就会关注它有什么病害,并迫不及待地想去“治疗”它。在别人看来似乎有点“神经质”,陈卉丽笑称,这是自然流露出的一种职业本能。这个“病”也让她对石质文物修复有了更高的热情。

同时,“千手观音”的保护修复工程也使她一战成名。一次,陈卉丽应邀前往全世界石质文物修复技术最成熟的意大利,介绍石刻千手观音抢救性保护工程及中国文物保护经验。作为中国工匠,她站在佛罗伦萨国家科学院的演讲台上,赢得了世界赞誉。

意大利威尼托文化遗产集群负责人找过来,希望这位东方的大国工匠,能加入进来一起做这个规模庞大的修复项目,并开出了非常高的报酬。对于每月只有6000多元工资的陈卉丽来说,无疑很有诱惑,但她还是坚决地谢绝了。她说,国内的文物修复师缺口非常大,全国有3000多万件馆藏文物“染病”,可文物修复人员还不到2000人。照此计算,一个文物修复师承担的就是成千上万件文物修复工作,任务量大得惊人。而在人口不足7000万的意大利,就有6000多名文物修复师。

近几年,陈卉丽是国家文物局排忧解难的“急先锋”,哪里需要就冲向哪里。四川乐山大佛、甘肃敦煌石窟壁画、河南洛阳龙门石窟、河北蔚县博物馆彩绘贴金石质文物、四川安岳茗山寺文殊像、重庆潼南大佛等多处著名文物保护修复现场,都留下了她的身影。她还受邀参与《陶质彩绘文物保护修复方案编写规范》《古代壁画地仗层可溶盐分析取样与测定》等行业标准专家评审事宜。

2017年10月,陈卉丽又接下了两项重任,负责国家文物局川渝石窟保护示范项目———大足石刻卧佛、小佛湾摩崖上万余尊造像修复工程。尽管任务繁重,但陈卉丽充满信心:“大足石刻是世界文化遗产,神奇的东方艺术明珠,我们有责任把它修复好、维护好。”。

痴心不改,致力于培养更多新人。

2018年,陈卉丽登上央视《魅力中国城》节目,介绍大足石刻八年的修复过程,新旧对比的千手观音像震撼了场上的每个人。节目播出后,同事朋友纷纷说她“红了”。

多年付出和卓越贡献,让陈卉丽屡获殊荣。她曾获得“全国三八红旗手”称号,也是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2019年1月21日,她成为由联合国妇女署和网易联合推出的“2018年女性传媒大奖”年度榜样人物。重庆市政府专门建立了“陈卉丽石质文物保护修复首席技能专家工作室”。

有人曾戏谑陈卉丽的爱人说,“你家可是阴盛阳衰呀!”她丈夫双手一摊,爽朗大笑说:“她确实比我强,我服!”事业上得到了认可,可生活中陈卉丽却亏欠了家人。多亏丈夫也是同行,知道个中艰辛,经常在家人面前替妻子圆场,减少了家人对她的怨言和误解。

现在,陈卉丽的又一个工作重心就是培养更多的新人。她希望今后能有更多守得住寂寞、練得好功夫的年轻人加入这个行业,为世界文化遗产续命养身,让国家文物保护事业发出勃勃生机!

(责编  冯春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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