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揪牛佬”

谭奇川。

父亲乳名叫揪牛佬,“揪”在我家乡话里有守护的意思,揪牛佬大意为放牛娃。在家乡,所有人都叫他揪牛佬。

揪牛佬1953年出生在韶关仁化县口镇。此镇出过一位开国中将谭甫仁谭甫仁有一青梅竹马的童养媳叫蒙桂清蒙桂清一生未嫁,仅有一养子养子就是揪牛佬的爸爸——我的爷爷。揪牛佬6岁丧父,母亲改嫁。蒙桂清带着揪牛佬相依为命,住在城口镇紫振街一间破旧老宅,生活非常艰苦,这座老宅的所在地现在成了文物保护单位——谭甫仁将军旧居。

揪牛佬在读小学的时候得过一次怪病,一把年纪的蒙桂清为了救孙,背着他四处求医,最后被湖南汝城县一赤脚医生治好,逃过一劫,并迎来了人生的转机。因家中一穷二白,再加上谭甫仁的缘故,揪牛佬赶上了“工农兵上大学”的春风,在仁化中学没上几个月课的他,竟被广州中医学院(现广州中医药大学)录取。

在大学,他认识了同样来自韶关仁化县、读护理专业的我妈。1980年,他们结婚,可工作分配并不如意,揪牛佬分配到了仁化縣偏远的长江镇,我妈则留在了广州。或因父母分居的缘故,1983年我才出生,并跟着妈妈在广州生活,此时,留在粤北的揪牛佬已三十而立。

谭严发(1953—2020)广东,医生。

直到1992年,揪牛佬经过多次工作调动才到了广州,我们家终于结束了长达12年的分居。但我并未因和揪牛佬聚少离多而缺乏感情,反而每次短暂相聚,他都带给我很多回忆。

他会做木工,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他给我做了很多木枪、木剑;他还带我去狩猎,虽然只是用气枪打打麻雀。揪牛佬节俭(我妈称其吝啬),加上性格内敛,朋友不多,我反而成了他最好的朋友。当年揪牛佬收入低微,但也咬咬牙买了一部海鸥相机,摸索着对焦和快门,为我们留下了过千张照片,在那个烧胶卷的年代,这笔费用不小,但留下的回忆无价。揪牛佬还喜欢DIY,我们搬过几次家,他都自己拉电线、装水管,为此,他买了琳琅满目的工具。

揪牛佬当了一辈子医生,但我看得出来他并不喜欢这个职业,当年我高考考化学,他却反对我学医。揪牛佬其实更爱文科,书柜里有各种诗词读物,另外他还写书法,玩篆刻,1990年代就熟记MS—DOS各种命令,五笔输入法烂熟于心——我童年印象中的他,什么都会。

自我大学毕业工作后,陪伴揪牛佬的时间少了,他闷闷不乐了几年。2014年揪牛佬喜得孙女,他仿佛又回到三十多岁时陪伴我的光景。他带着孙女读古诗词,走遍广州佛山各大小公园,虽然已经放下专业相机多年,但拿起智能手机拍照仍游刃有余。

揪牛佬和孙女的感情之深,旁人难以想象,病逝前半个月,已瘦骨嶙峋、无法动弹的他看到孙女进入房间,竟任性掀起衣服对孙女说:“来,帮爷爷数一下排骨吧!”。

在和癌症苦战4年后,2020年3月16日晚,父亲安详地离开了。消息在家族中传开,个别久未联系的亲戚惊讶问起:“揪牛佬走了?”才让我想起这个属于他的已经被淡忘的乳名

我和我女儿,就是他用一生揪过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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