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洋人街:洋人街
数年之前,有个造房子的商人把我拉到江边一个名叫洋人街的地方去走了一圈。
时值酷暑,烈日当顶,街上空无一人。
我在那里看到一条人工运河,一些颠覆式的西洋建筑,还有古老的马车以及几辆加长轿车什么的。
此外,街上遍布标语。
其中有条鲜红的横幅,上写“立志做穷人经济学的践行者”,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
它使我意识到,有人正在这里为穷人做一件事,似乎要为穷人建造一座天堂。
时光一晃而过。
前不久又去了趟洋人街,举目一望,顿感形势大变:整个江岸人头攒动,川流不息,载歌载舞,热闹非凡。
这里中西景观不断增加,游乐设施已具规模,搞的却是“一元经济”,从吃到喝到娱乐,一元钱处处可以发挥出它的最大价值,传播开去,招引得四方草根土人洋人接踵而至,已经相当著名。
很显然,做为天堂,它已得到充分的认可。
天堂是干什么用的?天堂是用来欢乐的,因此我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看到了真实的笑容。
这种笑容深深感染了布衣作家莫怀戚,使他也情不自禁地假装拉起了小提琴(这人新近添了个毛病,无论走坐都拎着一把琴)。
我寻找那条标语,发现它仍挂在原处,风吹雨淋,只是红色渐褪,但“穷人经济学”几个字却在洋人街上闪烁着光芒。
作为洋人街的创建者美心集团,能够亮出“穷人经济学”的旗号,是需要胆识和勇气的。
因为当今的商人们,脑子里要么想着暴利,要么想着做高端,赚富人的钱,没有心思跟穷人磨蹭。
而美心将眼光投向穷人,也就是平民阶层这一庞大的群体,从商人的角度来看,透出的是聪明,或者叫精明。
穷人的生意做起来虽然利薄,近似公益,但是运用“穷人经济学”的原理,却可以做出最大的声势。
不用说,美心深谙此道。
眼下平民阶层的消费压力与日俱增,要在身边找出个穷人来是很容易的。
有一天,我问一个年轻白领算不算穷人,他认为自己不是,我就拿电影跟他说事儿。
我问他一个月的收入够不够看一百场电影,他想了想,以一张电影票五十元来算,他月薪五千,刚刚够看一百场。
我接着问:那这么个月你吃什么呢?靠要饭度日吗?他答不上来,就说:我干嘛要看一百场电影?我说:只是作个假设,我是想证明,在看电影这件事上,你的收入还不及三十年前的一个普通技工。
我告诉他,那时学徒期满后的一级工,月薪为三十二元,而当时电影院的票价在一角五到两角钱。
就以两角钱算,他看一百场电影花去二十元,剩下十二元够吃一个月的食堂,如果吃得俭省,还能有些节余,够买牙膏肥皂以及学坏抽几盒香烟。
当然,现在的电影技术和影院设施大有发展,但是当年的技术和设施也是那时最好的呀!他听了我的话有些沮丧,因为我活活地把他说成了一个穷人。
我并非存心打击这个白领,我是想说如今造电影的商人良心有点儿坏,一个本属大众消费的娱乐产业,愣是被他们搞成了奢侈品。
还假惺惺地送什么数码电影下乡,合着乡下人就该看那些简陋的过气片,你干嘛不把国际影城也送到乡下去?幸亏他们造出的电影多为烂片,不足以形成影迷群,一般的平民小白领要想过电影瘾,弄张盗版碟在家放放也就蛮够了。
不过电影倒还不算个问题,更现实的问题是房价。
现在北京上海每天都涌现出一批新穷人,而面对一天一变的楼市,平民阶层唯有望梅止渴,望洋兴叹,望尘莫及。
这中间还夹杂着一帮炒房团的经济流氓,搁到一九一八那年月,列宁准把他们当奸商一并给毙了。
在房价问题上,大家一定要相信人民政府,咱们政府走的是穷人路线,正在积极制定一系列对策,决心大力建造经济适用房。
如今“炒房团”这个词最招人恨了,“经济适用”这个词最受人喜爱。
这就是民情。
那么,回看洋人街,它倒真是一座经济适用型公园,它那著名的六两一个一元钱的美心馒头,也真是一种经济适用型的馒头。
在几乎不考虑经济支出的状态中,人们可以自由自在地放歌、狂吼,莫怀戚随意拉响他那把经济适用型的小提琴也不会被视为噪音。
我不能说到洋人街来的都是穷人,富人化装成穷人到这里来玩也是完全可能的,这种化装又不需要什么成本,何乐而不为。
所以,大众对洋人街的追捧完全发自内心,洋人街的存在为身心俱疲的现代人提供了一个释放压力的场所,构建出一种和谐。
我想到古今中外许多靠走穷人路线起家的人,有的背离了这条路线,有的坚持走到最后,下场和结果也各不相同。
泰国的红衫军从泼血到流血久聚不散,因为他们认定前总理他信代表着中下层人民的利益。
奥巴马在经济危机时期上台,他搞出的医改方案加重了富人的税赋,却深受平民阶层的欢迎。
卡钦斯基遭遇空难,波兰举国上下一片哀动,在波兰人的心中,他是一位捍卫了穷人利益的斗士。
这些都是政治上的事儿。
而一个从穷人路线上走过来的商人,他又究竟能走多久呢? 我说这些,是因为我明白美心已进军房地产领域,下一步的打算,就是要在人气旺盛的洋人街旁边建造大规模的高端住宅。
那么,洋人街的繁荣还能持续多久?作为独创的一种旅游地产模式,它将长远存在还是终成过眼烟云? 我知道大政治家都是善于驾驭两种力量的人,以此获得平衡。
当然,这需要的不仅是聪明和精明,而是智慧。
美心是造门的,并且已为大众打开了一扇欢乐之门,自应深懂门在开合之间的奥妙玄机。
造门之道,最高的境界是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