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兵甲] 匪兵甲是谁

匪兵甲不是匪兵,他在戏园子跑龙套,扮成匪兵甲或者群众乙。

大多数情况下,他的台词只有一个字:是!这个字被他磨练得字正腔圆气吞如虎

他本来是演主角的。

那时他是戏园子头牌,一招一式,英俊逼人,台下就有女人粉了腮,好像躲到哪里,都有他在面前晃啊晃的。

那两道剑眉高高挑起,那一双朗目皎皎如月。

还有发青的刀削般的下巴。

还有挺拔的雄鹿似的身姿。

那时的他,让镇子里多情的女人们,脸红心跳,神魂颠倒。

可他还是从头牌变成匪兵甲。

因为小武

因为一匹马。

小武老板的儿子。

他看着小武长大。

他给年幼的小武当马骑,脖子上套了七彩的缰绳。

一次小武让他站着睡觉,理由是这样才像真正的马,他就真的站了一夜。

小武越长越大,越来越聪明。

老板本想送小武出国读书,可他竟迷上了唱戏

小武学戏,不用拜师,就坐在台下看。

看了几次,竟也唱得有板有眼。

那时小武的嗓音开始变粗,下巴长出淡青色细细的绒毛。

那时小武的个头,已经挨到了他的肩膀。

他冲小武笑。

他说,这样唱下去,用不了几天,你就是头牌了。

小武也笑,一双眼睛盯着他,饶有兴趣地闪。

老板说还是读书好,都民国了……再说,戏园子有一个头牌就行了。

他和小武一齐点头。

戏园子有一个头牌就行了,他和小武都理解这句话的深刻。

春天他和小武去郊外骑马。

他对小武说,让你骑一回真正的马。

两匹马,一红一白,同样喷着响鼻,同样健硕高大。

上午他和小武并驾齐驱,他骑白马,小武骑红马。

到下午,两人换了马展开比赛。

两匹马像两道闪电往前冲,红的闪电和白的闪电缠绕在一起,将田野刺出一条含糊不清的裂隙。

突然,他的马摔倒了。

一条前腿先一软,然后两条前腿一齐跪倒在地。

马绝望地蹬踢着强壮的后腿,试图控制身体的平衡,可它还是重重地把身体砸在地上。

小武的马从旁边跃过去,他听到小武的嘴里发出一连串兴奋畅快的呼哨。

马把他压到身下,压断了他一条腿。

他想怎么会这样?他想被摔断腿的,怎么不是小武?中午时,他明明拔掉了白马蹄掌上的一颗蹄钉。

他的腿终于没能好起来。

他把路走得一瘸一拐。

自然,小武取代了头牌的位置。

小武也有一双皎皎如月的眼睛,也有雄鹿似的挺拔的身姿。

小武成为镇上新的偶像。

他让女人们为他神魂颠倒。

于是他成了匪兵甲。

戏园子老板照顾他,留下他跑龙套。

他不会干别的,只会唱戏

匪兵甲他也演,虽然只有一句台词。

他啪一个立正,喊,是!字正腔圆气吞如虎

时间久了,戏迷们不再叫他名子,直接喊他匪兵甲。

几年以后,延绵的战火烧到了小镇

兵荒马乱的年月,戏园子逐渐冷清下来。

老板开始减人。

他减掉一个青衣,又减掉一个熨戏服的帮工。

现在老板亲自操起熨斗,那熨斗把他的身子拉成弯月。

他说老板,我不想唱戏了。

老板说不唱戏你干什么?他说干什么都行,反正我要走了。

老板看着他,就流了泪。

老板说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他说不关您的事,是我不想唱戏了。

唱戏了,却隔三岔五去戏园子看戏。

和那些戏迷一样,小武一出场,他就鼓掌叫好。

他叫好的声音很大,震得小武心惊肉跳。

那段时间小武脸色苍白,卸了妆,人不停地咳嗽。

小武终于病倒。

他躺在床上,笑一下,吐一口血。

老板请了最好的郎中,可他还是一天天消瘦,仿佛只剩下一口气。

小武以前就脸色苍白经常咳嗽,没人把这当回事,包括小武自己。

郎中一边写着药方,一边轻轻地摇头。

郎中的表情让小武老板有一种无力回天的绝望。

老板把熬剩的药渣倒在戏园子门前。

他坐在窗口,愁容满面地等待。

小镇的风俗,得了重症的人,都会把药渣倒在街上让行人们踩。

药渣被踩得越狠,病就会好得越快。

据说,那病会转移到踩药渣的行人们身上。

不管有没有道理,小镇上的人都信。

可是,现在戏园子没有头牌了,来看戏的人就非常少。

稀稀落落几个戏迷来了,见了门口的药渣,要么掉头便走,要么捂鼻子皱眉头,从旁边小心地绕过。

没有人踩上去,包括那些看见小武就脸红的女人。

锣鼓寂寞地敲起来了,坐在窗口的老板,眼光一点一点地黯淡。

突然,老板看到了匪兵甲。

他瘸着一条腿,慢慢走来。

他看到门口的药渣,飞快地愣了一下。

他蹲在地上,细细研究一番,然后站起来,坚定地从药渣上踏过去。

踏过去,再踏回来,再踏过去。

如此三圈,每一步都跺着脚,激起干燥的尘烟和奇异的药味。

他流下悲伤的眼泪,那眼泪混浊不安,恣意地淌。

那以后,他天天来戏园子看戏,天天在新鲜的药渣上跺脚。

可是他终没将小武救活。

两个月后,病床上的小武在忽远忽近的敲鼓声中痛苦地死去。

老板请他喝酒。

老板小武对不住你。

他说我对不住小武才对……现在戏园子需要人手吗?老板说需要。

你肯回来?他说您肯要吗?老板说当然要……小武真的对不住你。

他说那我明天就回戏园子来。

老板小武临终前告诉我,那次你们骑马,他偷偷拔掉了红马蹄掌上的一颗铁钉。

他说都过去了……我明天,还演匪兵甲……我以后,只演匪兵甲。

老板说你会原谅他的,是吗?   他喝下一碗烧酒,辣出泪。

他抬起头,说,是!声音从丹田发出,字正腔圆气吞如虎

2 次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