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季羡林老师谈敦煌】季羡林敦煌

只有心静时才能读得明白,才能去感受那里的文化之意。

人的内心之和谐,要能从敦煌和佛教中获得一个“空”是很不容易,把自己的一切私欲置之度外,寻觅一份精神,这便是境界。

7月11日上午9点20分,我第一时间听说季羡林老师去世了,当即便打通了301医院朋友的电话,在得到确切消息后,我的脑子沉甸甸的,泪水不由地流出。

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屈指可算,再过20多天就是季羡林老师的98岁生日。

我和季羡林老师约好了,等我写好文章带着鲜花来看他,给他祝寿。

可是,这一切都变成了一个悲痛的现实,季羡林老师走了,走得是那样轻盈和安详。

我深深地陷入一种仿佛凝固的悲伤之中,泪水伴着一段段往事涌入眼前。

再一次唤起我对季羡林老师的思念……   那还是在1986年,季羡林老师在北大教学之余经常写些短小散文,文风潇洒而又富有哲理,是我追求敬仰的。

那一年,天津的《散文》月刊上同一期非常巧合地有季羡林老师和我的文章,这让我兴奋不已。

季羡林老师每次在北大对外讲课或学术交流,我只要知道,总是千方百计参加,也就成为季羡林老师的一名忠实的学生。

季羡林老师知道我是山东聊城的,总是高兴地不止一次对我说:“我是山东临清的,咱们是一个地区的,是老乡!”   他那带有一丝山东纯朴的口音,每次听他给我讲课时,心里总是甜甜的,有一种家乡人亲切的满足。

季羡林老师记忆力非凡,只要在任何场合任何地方见过一面的人,哪怕说过一句话,多少年后他都不会忘,并且能说出对方在何处相见,叫什么名字。

这是最让我感动的事。

作为一名著名的国学大家,无论是对待什么人,他都平易近人,而且是非常平易近人。

这种事发生在学生当中也常见。

有一毛,一名新生入学,手里提着行李在办手续。

看见一个穿着朴实的老头在门口,便让他帮着看行李,可是开学典礼那一天,那名新生才惊讶地发现,那个替他看了几个小时行李的老头,竟然坐在主席台上,是副校长季羡林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心中无私,装满了“和善”的平凡的老人。

我知道,在近十年里,季羡林老师几乎不接受任何新闻单位的采访,凡是一听是新闻单位的人,秘书都谢绝。

我也同样遭遇这种谢绝,那天我刚和秘书说是解放军报几个字,秘书就打断道:“对不起,季老不接受记者采访!”   生怕秘书把电话挂了,我连忙更正说:“我是解放军的沉石,季老师听课的学生,不是采访。

”   季羡林老师在医院里正在和博士生交流,当听到我的名字时,连忙对秘书说:“快让他进来!”   那一刻,我已经在电话机里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有一种极大的精神满足。

我进到病房见到季羡林老师,第一个动作就是向老师深深鞠一躬,季羡林老师急忙说:“快起来!不用这样!”   我的突然到来打断了他的时间安排,季羡林老师让博士生离去,又一次和我讲起敦煌

秘书走到我身后小声提醒一句:“就半个小时,季老要休息!”   我点点头后,把准备好的关于敦煌的问题受逐个请教老师

早些年,季羡林老师在北大常讲敦煌学,在校的学生和社会上的一些知名人士也慕名来校聆听

我记得1999年的夏天,敦煌要在国家博物馆举办一个实物与美术造型相结合的展览,国内一些敦煌专家学者,包括日本的学者,来到北大红楼一间不大的会议室里,听季羡林老师谈了许多关于敦煌的故事和学术观点。

那一次,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来,我几次聆听季羡林老师敦煌,并面对面采访了他。

季羡林老师讲述的敦煌仿佛把我带入到一种文化的境界之中。

我沿着那条漫长的古道戈壁不断去叩拜敦煌的遗迹,倾听黄沙尘世间的那一曲曲悠远的驼铃声。

我在寻觅中产生过犹豫,也疑生过一串串反问,何为敦煌文化之魂?   我永远记得,那天上午,天气格外好,季羡林老师坐在椅子上,扶着小桌听我提到敦煌文化,他显得格外兴奋,将近百岁的老人,他思路非常敏捷,而且谈起敦煌来,仿佛一下子融入到天国之中,有说不完的话。

我知道,长期以来,季羡林老师每天都写东西,读书,使脑子思维灵活。

季羡林老师97岁那年,温家宝总理去看他,通过与季老谈话,发现他思维敏捷,逻辑清楚,让温家宝总理都感到惊讶,询问季老是不是与长期动脑有关?季老说,人老了,就要勤动脑,多读书就能保持思维敏捷。

季老,您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敦煌的印象吗?”敦煌学是季羡林老师毕生研究的课题。

我问得很小心。

那一刻,季羡林老师的眼睛亮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很大。

他带着山东口音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见到敦煌之前,有关敦煌的文字和图片早已深入人心,几十年梦寐以求的敦煌看在眼里很是激动。

那里并没有崇山峻岭,黄沙坡前有几棵千年老榆,虽说四处荒凉,但金碧辉煌的牌楼周围还开着黄花、红花,很是纯洁,像是来到了世外桃源。

尽管如此,可通往敦煌的道路很难走,生活条件非常艰苦。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里严重缺水,就连我们吃的水,都是部队的官兵从几十里外用车运过来的。

可以说,敦煌莫高窟的壁画和佛像得以保护,是部队的军用汽车不断地运水,才使保护敦煌的几十位工作人员有了生活保障。

说到这里,季羡林老师带着深厚的感情回忆道:我很敬佩守在敦煌40多年的常书鸿同志和他的爱人李承仙同志,他们在那个偏僻的荒漠里忍受各种困难,住在低矮的小房子里,办公室、图书室、卧室、餐厅都在那里,为的就是保护敦煌文化和研究敦煌文化

门前院子里有棵梨树,承仙同志说这棵树是他们40年前栽下的小树苗,如今已是粗壮的大树了,而且树枝茂盛,果实累累。

季羡林老师在感叹常书鸿和李承仙为守护敦煌文化付出青春的同时,流露出对敦煌文化的思索与怀念,反复讲到敦煌文化与自然的和谐内涵。

我记得很清楚,季羡林老师在《一生的远行》中有一段话――至于千佛洞本身,那真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五光十色,云蒸霞蔚。

无论用多么繁缛华丽的语言文字,不管这样的语言文字有多少,也是无法描绘,无法形容的。

这里用得上一句老话了:“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洞子共有四百多个,大的大到像一座宫殿,小的小到像一个佛龛。

几乎每一个洞子里都画着千佛的像。

洞子不论大小,墙壁不论宽窄,无不满满地画上壁画

说到那里的壁画、佛洞,季羡林老师很激动,似乎变得年轻了许多。

季羡林老师说:“40000多平方米的壁画,绘画的时间绵延了1000多年,内容包括了天堂、净土、人间、地狱等等无所不有。

仿佛漫游了天堂、净土,漫游了阴司、地狱,漫游了古代世界,漫游了神话世界,走遍了三千大千世界,攀登神山须弥山。

我脑海里堆满了色彩缤纷的众生相,错综重叠,一时理不出头绪来。

我置身到壁画和佛像前,一些非常抽象的东西,变得非常具体了。

这包括文学、艺术、风俗、习惯、民族、宗教、语言、历史等等领域。

”   我曾读过不少季羡林老师的文章,听过他的课,但如今在他的病房里面对面再次聆听他讲敦煌时,我似乎有种潜意识的沟通,灵魂之门仿佛一下子打开了,精神的那种意念也随之在寻找着什么?那一刻,我说不清楚。

我望着季羡林老师那充满睿智的目光,联想到他写下的许多文章,还有他与释迦牟尼、玄奘的对话,我真的飘逸到了千佛洞壁画之中了。

那年夏天,我不止一次在佛洞的黄沙古道前寻找那棵菩提树,并且望着蓝色的天空想听到什么?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但谁也不愿意说明白。

净土,还是那片净土

我试图在敦煌文化符号里寻觅那片净土,然而,让我心境难以平静的则是错综复杂的众生相,还有那来自城市里的喧嚣。

敦煌深处是否有净土?黄沙古墙上是否有尘封的净土?我困惑不已,在那一幅幅千年的壁画中想拉回一个时空的答案。

望着壁画中的商人、农民、和尚、官僚等等千姿百态的人物,我真希望他们能从壁画中走下来,还原于他们本真的那份世界

我问过季羡林老师,天堂与人间,净土与地狱在敦煌中的文化内涵。

季羡林老师告诉我,他在许多文章中都写到,只有心静时才能读得明白,才能去感受那里的文化之意。

人的内心之和谐,要能从敦煌和佛教中获得一个“空”是很不容易,把自己的一切私欲置之度外,寻觅一份精神,这便是境界。

我似乎理解了许多,又一次想起了季羡林老师那句“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深刻意味。

这使我想到季羡林老师写过的一段小故事,这是季羡林老师站在壁画前的一种奇妙的感悟。

文字这样写道:“最使我吃惊的是一件小事:在这富丽堂皇的极乐世界中,在巍峨雄伟的楼台殿阁里,却忽然出现了一只小小的老鼠,鼓着眼睛,尖着尾巴,用警惕狡诈的目光向四下里搜寻窥视,好像见了^要逃窜的样子。

我很不理解,为什么艺术家偏偏在这个庄严神圣的净土里画上一只老鼠。

难道他们认为,即使在净土中,四害也是难免的吗?难道他们有意给这万人向往的净土开上一个小小的玩笑吗?难道他们有意表示即使是净土也不是百分之百的纯洁吗?”   读过季羡林老师的每一个字,我又回味他对我说过的话,我渐渐体会到了敦煌中沉淀着超人的文化智慧,尤其是那一幅幅活生生的壁画意境。

寻觅中,已经有一扇文化之门在开启,他不是宗教,又来自宗教;他不是壁画,则相印在壁画

这一切都缘之于“敦煌”,古代的与现代的交融,仿佛向人们述说着净土之外的那些故事。

我好像不是从季羡林老师的书中读的,而是从季羡林老师的眼神里读到的,是从交织的灵魂中读到的。

季羡林老师说:“在那些洞子里的壁画上,我们不但可以看到中国境内各个民族的人民,而且可以看到沿丝绸之路的各国人民,甚至离开丝绸之路很远的一些国家的人民。

比如我在上面讲到如来佛涅�以后,许多人站在那里痛哭,这些人有的是深目高鼻,有的是颧骨高而眼睛小,他们的衣着也完全不同。

艺术家可能是有意表现不同的人民。

当年的新疆、甘肃一带,从蒙昧的远古起,就是世界各大民族汇合的地方。

世界几大文明古国,中国、印度、希腊的文化在这里汇流了。

世界几大宗教,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在这里汇流了。

世界的许多语言,不管是属于印欧语系,还是属于其他语系也在这里汇流了。

世界上许多国家的文学、艺术、音乐,也在这里汇流了,等等。

所有这一切都在洞子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敦煌不仅仅是属于中国,还属于整个世界

我面对近百岁老人季羡林老师,真实地感受了他那充满神奇世界的胸怀,还有他那“净土”般的思想境界。

我整整比季羡林老师的岁数小一半,他思想的深邃和精神的浪漫是那样高深和年轻。

我还记得,季羡林老师发自内心写过一段美文,我们可以从中聆听其意味,且感动不已。

文字是这样写的――我还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在合抱的老榆树下,在如茵的绿草丛中,在没入暮色的大道上,在潺潺流水的小河旁。

它似乎向我招手,向我微笑。

“翩若惊鸿,宛如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这影子真是可爱极了,我是多么急切地想捉住它啊!然而它一转瞬就不见了。

一切都只是幻影,剩下的似乎只有宇宙和我自己。

今天,当我读到季羡林老师这段话,我又产生了许许多多的遐想,季羡林老师没有走,他到了敦煌,到了一个充满善美的天国。

我冥冥之中,仿佛看到一个真实的季羡林老师融入到了他热爱的敦煌之中……。

1 次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