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讷 薛疯子的衲坨

眼前的这两架飞机,是用竹子扎的,粗麻布裹的。

虽说是假飞机,可也是他们空军三十三站唯一的飞机

才一个月,日本飞机就已经来过古城两次了,来做啥?老百姓不晓得,他们这些当兵的晓得呀――古城在军事地图上,是空军基地。

日本人万想不到这个空军基地没有飞机

他们找不到飞机,只以为飞机被藏起来了,就疯狂地轰炸民居。

古城也就那么个弹丸之地,哪经得起几十架飞机的连番轰炸呀?房子遭炸垮了、桥遭炸断了,到处是弹坑、到处是尸体。

日本人这副硬要找到飞机的架势,把那些军政要员吓惨了。

三十三站迫不得已,想了这么个办法,扎两架假飞机放在荒芜人烟的西门河坝,指望日本人能以为这里是飞机场,轰了炸了,就不要再来了。

飞机扎好那天,古城还活着的人倾巢出动,几乎全到了西门河坝,围着飞机战战兢兢地猜测三十三站想做啥。

疯子也随着人流来了。

他虽说是疯子,却一向都很安静,并不惹是非。

可那天他一看见飞机,立马狂了,一路嚎叫着从草坪上飞奔过去,捡起一根大棒,对着飞机就是一阵乱敲。

驻军长官当即派兵把他拿下,要就地正法。

来看飞机古城百姓齐齐地都去请愿,说薛疯子原本是个跑船的,安分守己,上一趟从重庆回来,正赶上日本飞机第一次轰炸古城,亲眼看见炸弹落在他家房顶上,可怜他刚出生的儿子,还没见过爹一眼,就和妈一起被炸死了!长官听了,放也不是、杀也不是,怎么办呢?为了保证假飞机的安全,他喊来一辆军车,把薛疯子拖到几十里外的河溪关。

却不想过了三天,薛疯子又回来了,趁着没人,把飞机上的麻布扯得到处大洞小眼。

长官没办法,只好在这里设个临时哨所,安排士兵挖了掩体、日夜轮番站岗,专门提防薛疯子、保护假飞机

从发疯那天到现在,薛疯子再没上过船,但他身上的衲坨却从没换过。

“短领长袖一口钟”,薛疯子身上穿的衣裳,形状像和尚的衣裳,所以叫衲;一层一层补巴连补巴,又厚又重,所以叫坨。

三伏天,这样厚重的衣裳穿了一个月,那硬是要多脏有多脏、要多臭有多臭。

但哪怕是他最熟悉的街坊拿着干净褂子想给他换,他也蹲着把双腿抱得紧紧的,坚决不允许哪个挨身。

老船工见了,就说,你们不要枉费心思,他虽说疯了,却也不是啥事都不记得,衲坨是跑船人的万年衣呀,跑船人只要穿了这件万年衣,再险的河道都不怕。

街坊们听了这话,再不提给薛疯子衣裳的事情,但这衲坨却一时成了古城人挂在嘴边的话题。

当两个士兵远离营地跑来西门河坝看守飞机的时候,他们之间最开心的话题,就是你一言我一语地摆谈,要是把裹飞机的粗麻布,拿来给薛疯子做套衣裳,薛疯子会不会换?    平时,他们只要一上岗,就能看到薛疯子飞机边上转圈。

可这天,都快中午了,两个士兵却还没看见薛疯子

虽然他们每天的任务就是撵薛疯子,不许他靠近飞机,但真的没见到薛疯子他们又有些不习惯,甚至有些不安。

两人对望一眼,一个说,他怕是今天不得来了。

另一个说,他来不来没啥,只要日本飞机不来就好。

两人一说到日本飞机,都不再开腔,各自看着眼前的飞机叹了口长气,然后就躲进掩体,边吸烟边摆龙门阵。

一个问,薛疯子为啥要跟这假飞机过不去呀?另一个就说,疯子咋晓得这飞机是假的?一个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哦,把他赶得再远,他都要回来搞破坏。

另一个想起了沦陷区老家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带着哭腔说,房子是飞机炸坏的、婆娘娃娃是飞机炸死的,他咋可能不恨飞机呢?    两个人边叹气边把烟点燃了,刚含在嘴里,突然看见有一架假飞机居然在走!咋回事?他们猛地把烟拔出来甩掉,跑出掩体,竟看见薛疯子正像拉船一样在吃力地拉飞机!薛疯子身上还穿着那件衲坨。

衲坨看上去更脏了,硬硬的,真像一口钟罩在他身上。

他们看着,一下子明白了,整个上午,薛疯子就躲在飞机肚子里栓绳子,他是想把飞机拉走,拉得离古城远远的,不许它来炸古城――可怜的疯子!    两个士兵跳出掩体,正要冲下去撵开薛疯子,空中由远而近,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嗡嗡声――日本飞机来了,第三次来轰炸古城了!两个士兵连忙转身跳回了掩体,用双手做成话筒,对着薛疯子大声喊叫:卧倒!快卧倒!    薛疯子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喊声也没有听到日本飞机的嗡嗡声,他依然拖着飞机艰难地挪动着,一步一步地挪动着。

几十架日本飞机绕过古城,全部往城西飞来――炸弹像下冰雹一样落向两架假飞机……    两个士兵蜷缩在掩体里,他们清楚地看到,在西门河坝熊熊的火光中,有一件衲坨飞上了半空。

何晓,笔名赵晓霜,回族,四川省阆中市人,1985年发表处女作。

主要写阆中风情小说。

现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阆中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晓 何 lzhexiao@yahoo.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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