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艺术人类学兼谈20世纪80年代的学术思潮

中图分类号:J0—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444X(2017)01—0001—16。

国际DOI编码ki.gdxbysb.2017.01.001。

一、20世纪80年代的学术环境与学术生态。

王永健(以下简称王):靳老师,您好!很高兴能有此机会对您进行专访。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艺术人类学研究著述中,您组织翻译罗伯特·莱顿的《艺术人类学》、列维·斯特劳斯的《面具之道》等都是非常重要的著作,尤其是莱顿先生的《艺术人类学》不仅是译介到国内的第一本冠以“艺术人类学”的著作,也是世界上的第一个译本。您的硕士毕业论文《艺术人类学——文化批评的理论基础》也是国内第一篇冠以“艺术人类学”名称的论文,这些著述为中国艺术人类学学术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作为亲身经历过那段时期学术发展的学者,是否可以结合自身经历谈一谈您对那段时期学术环境、学术发展的看法?您译介国外这些著作的初衷有哪些?

靳大成(以下简称靳):1987年,我完成了硕士论文,导师钱中文先生还是蛮看好的,今天再回过头来看会觉得相当稚嫩,但是也很胆大,从它里边的构思设计来看,也反映出当时那个时代的一些问题:当时我们的知识构成和针对的对象是什么,这种思想努力要干什么,痕迹很清楚,确实涉及到整个20世纪80年代的学术思想环境。我看了一下你的问题准备得还是蛮认真的,我考虑了一下,可以从1980年代之前的亲历与当时的思想环境谈起。

我是1955年出生的。“50后”这批人经过了整个文革前和文革中这段时间,到文革结束都是二十多岁。我在工厂里工作了七年多,考大学是1978级的。在那之前,零零星星接触到的东西,比如说有马列这一块,然后历史、文学部分也接触到一些。学习马列这一块呢,我是车间的理论组组长。理论组你可能不明白,叫做“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小组”,是1974年开始的,就是毛泽东当时文革后号召全党全军全国人民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所以工厂里当时也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学习马列,包括六本书等。我自己本来也有兴趣,所以从那时起一直到离开工厂,每个月发完钱我就买一本,“马恩全集”我是全的,一本一本凑齐的。学习马恩理论,看马恩的书的时候,因为除了规定的学习篇目之外,看了大量的文章,包括马恩的书信集,也包括马恩人类学笔记,对我的影响是蛮大的。因为过去我们理论比较简单,我们会习惯于社会历史五阶段论、分几个阶段、阶级分析等等,有一套唯物史观的模式,这个模式其实是苏联总结的,中国是搬过来的。而当你细读马列原文,就会发现有一些裂缝、有一些缝隙是跟流行的官方表达不一样的。

举一个例子,比如说我看到马克思跟俄国的一个女革命家查苏里奇的通信往来,他如何回答查苏里奇的问题。实际发出的回复查苏里奇的信只有不到两页,文笔很简单明了,也略显抽象,查苏里奇问他按照你这个理论我们俄国会怎么样?东方社会会怎么样?因为我们这里有乡村公社形态保留,是不是你说的公有财产、全民共有?是不是能够避免开西欧的资本主义道路?俄罗斯事实上在解放农奴前后,思想界有一个争论跟我们有点像,到底是学习西方?还是保留俄国特色呢?所以分成了斯拉夫派和西欧派,争论激烈。我看马克思回答她那封信,他的第一封信草稿最長,一万左右字;第二封信短了,第三稿更短,到了最后回答只剩两页纸了。因为我们是从文革中成长起来的,文革的时候我是小学四年级,中学时期我们是在拉练、挖防空洞、写大字报中度过的,没有真正学到什么东西。所以进工厂时我们的知识是碎片化的,没有受过系统训练。但是自己当时也是很崇信马克思主义的,所以读得很认真,在读的时候就发现,多年以来都搞不懂为什么?前面他做了大量的分析,到了最后变成这么几句话,而且这几句全是虚拟语气,应该是“像什么”等等。说实话,直到文革结束以后我大学毕业,开始读研究生,我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其实简单地说就是马克思对东方的社会他不太了解,尽管他很关注俄国的方方面面,历史材料也看了很多,可是东方社会的形态对他来讲是不清楚的。作为一个科学理论的创造者,他不会对没有经过深入研究的事物作出预言。在马克思的笔记中会看到,包括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起源这篇文章,里面也涉及俄罗斯的内容,其它地方都是类型化的,但是只有古希腊到罗马,就是欧洲西欧部分、中欧部分才是他主要的问题,其它地方说起来的时候是原则性的,略而不详,他进不去也无法展开,材料不够。他们是一种非常客观的历史家的态度。和后来我们把他的学说教条化、变成国家宗教,认为他可以知道一切,那完全是不可同日而语。

在工厂时我就读到了一些这样的东西,包括达尔文。马克思对达尔文特别推崇。他们提到的东西当时不是禁书,我们去图书馆还能借出来,就达尔文的重要的书,我还看了他的书信集,看他研究过程是怎么回事,也和我们在报章上听到的官方的宣传是不一样的。他的探索过程一开始没有真正的目的、明确的目的,有点像一个旅游家,很多人类学考察早期不都是旅游者、经商者、航海家做的记录嘛,但是他从那里面提出了他的原理。那是一种特别经典的研究案例,我所理解的当时的社会科学或者说人文科学研究的典型范例,印象特别深。尽管知识储备和当时的社会提供的我们所能获得的知识来源非常狭窄,没有受到系统训练,造成“50后”这一代人知识是完全破碎的,你可以去观察“50后”这些学者,都存在这个问题。不好之处就是有时候童子功学科的训练不够,好处是不太中规中矩、不受局限,容易跨界过去。倒不是说为这个“跨界”辩护,但是我觉得这不是一个缺点。

这是涉及民族文化起源的部分,也是最早接触的部分,当时我们在工厂的时候受教育,学习所谓的无产阶级理论、唯物史观的时候看过一些电影,后来到1980年代我专门又找来看。我们国家1950年代对少数民族原始部落调查的那些原始的纪录片我都看过,在西南地区,包括藏族的,很多地方还保留物物交换的形式。比如说他人躲在草丛里面,放下东西,你从那儿路过,看到很好,我要我就放下东西拿走,没有我就过去,不会随便乱拿,当时还保留着这样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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