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亚洲观叙识

摘 要:章太炎宣传亚洲文化,主张“国粹”,用国粹“激动种性。增进爱国的热肠”,以“驱除鞑虏”,建立民国;他鼓吹“用宗教发起信心,增进国民的道德”。但其所说的“国粹”,不如说是“亚粹”,其所言宗教,其实是佛教。他主张“亚洲和亲”,建立民族纽带,“期使亚洲已失主权之民族,各得独立”,以“反对帝国主义”;而其值“五四”新潮席卷之际,孜孜于“亚洲古学”,寄思于“旧日文明”,则落后干形势,站到了新文化的对面。

关键词:章太炎亚洲文化亚洲和亲;亚洲古学

中图分类号:K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11)01—0181—05。

章太炎亚洲观,具有以下特点:第一,主张“国粹”。用“国粹”去“激动种性。增进爱国的热肠”,而这样的“国粹”,异于众说,竟非儒家。他鼓吹“用宗教发起信心。增进国民的道德”,而所论“宗教”,即为佛教。他所言“国粹”,莫如说是“亚粹”,是泛亚洲主义的文化精粹。由此原因,他立志复兴“亚洲古学”,倡言文化亚洲主义。第二,以“文明史观”看亚洲。论中国日本文化文明,以蒙古“鞑靼”文化为野蛮,以此为思想指针,决计“扫除腥膻,建立民国”。第三,主张“亚洲和亲”,反对帝国主义,“期使亚洲已失主权之民族,各得独立”。

一、中国国粹”与亚洲精髓。

章太炎主张国粹。“三十有六岁,风鸟不至,河不出图;惟余亦不任宅其位,系素臣之迹是践,岂直抱残守缺而已,又将官其财物,恢明而光大之”,“至于支那闳硕壮美之学,而遂新其统绪国故民纪绝于吾手。是则余之罪也”。以上的这段话很“经典”,堪称章太炎国粹宣言。1906年章太炎在东京留学生欢迎会上发表演说,论中国紧要事有二,“第一,是用宗教发起信心,增进国民的道德;第二,用国粹激动种性,增进爱国的热肠”。首先当立宗教,是为振作道德精神,树立精神脊梁。他在(革命之道德)中说:“道德衰亡,诚亡国灭种之根极,”“道德之为用,非特革命而已,事有易于革命者,而无道德亦不可就。一于戊戌变法党人见之。二于庚子保皇党人见之。戊戌变法,惟谭嗣同、杨深秀为卓厉敢死。”。

章太炎国粹,不重儒学。他说:“为甚提倡国粹?不是要人尊信孔教。”将日本的“国粹”与章太炎国粹”相较,前者推崇“孔教”,后者疏淡孔子。章太炎撰《论诸子学》,对孔子做如下评价:“盖中岡学说,其病多在汗漫,春秋以上,学说未兴,汉武以后,定一尊于孔子,虽欲放言高论,犹必以无碍孔子为宗,强相援引,妄为皮傅。愈调和者,愈失其本真;愈附会者,愈违其解故。故中国之学,失不在支离,而在汗漫。”康有为门徒1907年在美国纽约发起昌教会,将“昌明孔教”定位宗旨,设想“拟辑《孔教约编),以英文译之”,章太炎云:孔子之学非为宗教,当作史学论,不言孔学则已,若言孔学,亟以提倡历史为职,④“孑」氏之教,本以历史为宗,宗孔氏者当沙汰其干禄致用之术惟取前王成迹”。孔子何为教主?名之历史学者可也,奉为教主,勉为其难。

国粹”乃“汉种的历史”,提倡国粹只是要人爱惜汉种的历史。这个历史,是就广义说的,可以分为三项:一是语言文字,二是典章制度,三是人物事迹。爱惜历史,必反对“欧化主义”,万不可说中国人比西洋人所差甚远,万不可自甘暴弃,说中国必定灭亡,黄种必定剿绝。爱惜历史,激励种姓,爱我中国,晓得其的长处。见得其可爱,培养爱国爱种的心情,风发泉涌,不可遏抑。倡言“国粹”,尤重佛教章太炎在《自述学术次第》中云:“既东游日本,提倡改革,人事繁多,而暇辄读藏经,又取魏译《楞伽》、《瑜伽》者。”也是这样的原因,章太炎佛教有特别的感情。他主张国学,并没有把佛教排除在外,主张立宗教,则以佛教为基础,藉此鼓吹平等以反满。佛教最重平等,凡妨碍平等者,必得除去。满人待我汉人种种不平,岂不攘逐!提倡佛教,为社会道德起见,固是重要,为革命军道德见,尤为重要。1906年10月8日《民报》第8号载章太炎《无神论》,论世上宗教不外三种。一是“惟神的宗教”,二是“惟物的宗教”,三是“惟我的宗教”,“惟物之说,犹近平等,惟神之说崇奉一尊,与平等绝远也。欲望使生平等,不得不先破神教”。章太炎推祟佛教是因为佛教虽为“宗教”,却与唯物思想最近,堪称“唯物的宗教”,其教义主平等,为其他宗教所不及。

二、亚洲的“文明”与鞑靼的“野蛮”。

“余成童时,尝闻外祖父朱左卿先生言:‘清初王船山尝云,国之变革不足患,而胡人之入主中夏则可耻。’排满之思想,遂酝酿于胸中。”华夷之辨的道理“王船山、顾亭林已言之,尤以王氏之言为甚”,所谓“国运”,可禅,可继,可革,但不许异类间之。天下之大防二,一个是华夏夷狄,一个是君子小人。章太炎童年时代,外祖父朱有虔与之说雍正年间曾静、吕留良文字狱案事,“夷夏之防,同于君臣之义”的思想灌注脑际,一生不忘,“革命思想伏根于此”。

章太炎论世上文明必分高低优劣,究其成因也有多种答案:有经济论,认为地区经济状态是决定原因;有交通论,主张交通的畅通与闭塞直接影响民族文化的性质;有人种论,强调人种区别是文明差别的根本原因;有环境论,日本学者和辻哲郎《风土》一书,认为决定一个民族既有文化的基本元素一个是“自然环境”,一个是“地理位置”。日本特有的季风气候与平原特点决定日本文化风貌,而日本的海洋地理位置在它的文化形成中起有关键的作用。这里,章太炎成为一个环境论者。“荷兰人善行水,日本人善候地震,因也。山东多平原大坛,故邹鲁善颂礼,关中四塞外便于骑射,故秦陇多兵家。”Q0民族文明在对其所处环境的适应过程中形成,由此而成“环境”的产物。

有两个民族跨越野蛮而臻于文明,其一为华夏,其二为欧美。“如欧美者,则越海而皆为中国,其与吾华夏黄白之异,而皆为有德慧术知之氓。”凹“在亚细亚者,旧国亡(亚细亚巴比伦、亚述之属)。礼仪冠带之族,厥西曰震旦,东曰日本。”在亚细亚这个地方,只在一个狭长带上可以看到文明亮光,一是中国(震旦)一是日本章太炎日本以较高待遇,论其不在戎狄之列,而与中国同为“礼仪冠带之族”四。日本学者冈本监辅说朝鲜为鞑靼苗裔,章太炎不以为然,论此国家“自虞氏始著图籍矣,卒成于萁子卫满”,“文教之盛与尚国同风”,与中国同列文明境界,岂可贬之“与鞑靼为一族”。章太炎说法与福泽谕吉相异。福泽认为,世界上的文化可以分为三个等级:文明、半野蛮与半开化、野蛮。他所处的时代,日本中国与朝鲜的文化都属于“半野蛮半开化”性质,唯欧美文化进人文明阶段。

章太炎考虑提出华夷文明论,会不会给人产生“褒进欧美”的感觉。“使欧美之人,人而握吾之玺,则震旦将降心厌志以事之乎?”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欧美之人,仿历代北方戎狄入主中国,握权执政,

中国是不是就因为它不是戎狄,而为文明,就“降心厌志以事之”。“是何言也!”章太炎否认这样的可能。中国与欧美虽同属文明的“贵种”,然“部族不同”、文化迥异。中国文化之存在,既因其古老先进,也因其独立不羁。戎狄“入主”,可使中国文明倒退,欧美人扰,同致中国文明困顿。就前者而言,野蛮拉着先进而退,就后者而言,“寄寝庙者亡其大宗”,终使薪火失传,血脉中断。章太炎崇仰国粹,视文化为民族生命,毕生鼓吹存中国文化中国存,亡中国文化中国亡的道理。戎狄文化掩盖中国文化中国亡,欧美文化替代中国文化中国也亡。于“戎狄”当“排斥”,力排“鞑靼”陋风,而使中国死中求“生”;对欧美文化当“消化”,咀嚼消化品味,而使中国日进而“新”。华夏、欧美既为世界贵种,余者一概等而下之,列于戎狄无疑。有的“犬种曰狄”,自称“出于狼鹿”;有的“蛇种曰蛮”;有的“羊种曰羌”,“是数族也,在亚细亚洲则谓之戎狄,其化皆晚,其性皆犷,虽合九共之辨别有口才则,而不能予之华夏之名”。南蛮北狄,尤其是那个北方鞑靼世界的“引弓之人”,虽得志于中土,究竟文明程度太低,“遂为人乎?非也,其肖人形也”,仅具人形,而非人性,与禽兽同。华夏为人,鞑靼为兽,“乌呼,民兽之不秩叙也,干有五百岁矣夫”。蒙古游牧数千年历史,至今不变,“然犹不若台湾之生番”。许多世界学者都认为草原民族袭掠中国与印度,造成不良的历史后果。如布罗代尔云:“蒙古人的征服对这两个国家(中国和印度——笔者注)都是致命的打击。由此在13到14世纪和16到17世纪之间持续出现了两次大的入侵浪潮,”而这样“入侵浪潮”给中印民族带来的是文明倒退。

章太炎以上言论无疑都为“排满革命”服务。章太炎曾撰《民报一周年纪念会祝辞》云:“相我子孙,宣扬国光,昭彻民听,俾我四百兆昆弟,同心戮力,以底虏酋爱新觉罗氏之命。扫除腥膻,建立民国,家给人寿,四裔来享。呜呼!发扬蹈厉之音作而民兴起,我先皇亦永有攸归。”从文明论视角贬低“鞑靼”,矢志“扫除腥膻,建立民国”,又有《正仇满论》,倡言排满与革命为一剑之双锋:“今人人切齿于满州,而思顺天以革命者。”“夫所谓革命者,固非溷淆清蚀,而一概诛夷之也。”。

三、创办“亚洲古学会”倡言文化亚洲主义。

1917年,章太炎从南洋归,在上海发起“亚洲古学会”。“迩来西势东渐,我亚人群,有菲薄旧曰文明,皮傅欧风,以炫时俗者。亚洲古学,益虑沦亡”,章太炎面对新学思潮在中国的传播,十分忧虑困惑。亚洲古学会宗旨称,本学会以研究学术、连络群谊为前提,不含任何“政治上之臭味”。学会宣言指出,亚洲各国虽风俗人情各不相同,然溯其源流,“无大歧异”,只为国界分隔,以至情志久疏,“遂忘同气”。近来日本一战而胜,“北制强俄”,遂使亚洲增加信心,启人思考:“东西民族,安见其不相及。”而探究日本文化竟源于中国,此所谓“考日本民族之发展,必寻源于支那有唐以来之历史”。中国学问又与印度有缘,“中国自四世纪至八世纪之思潮,必探源于印度哲学”。鉴于这样的道理,亚洲本应叙“同洲之情谊”。联“各国之学识”,这也是亚洲古学会成立的主要宗旨所在。近代以来,西学骚縵东进,举世追逐欧风,亚洲古学渐次沦丧。因此成立古学会的又一目的是接续传统,弘扬古学,寄望于亚洲的振兴,而亚洲之振兴,又有待于亚洲传统文化古学之复兴。“近者欧战发生,自相荼毒,惨酷无伦,益证泰西道德问题扫地以尽,而东方高尚之风化,优美之学识,固自有不可灭者。”这或为亚洲古学会成立的第三原因。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欧洲文化已经衰退,道德已经扫地殆尽,高尚的风化,优美的学识,唯存亚洲,世界价值应该重新评估,学习西方的旧调不复可弹。当今的时代不再是亚洲学欧洲,而是亚洲救欧洲。

亚洲古学会发起当日,章太炎演说云:成立亚洲古学会,就是沟通情谊,探讨古学,恢弘传统。亚洲与欧洲不同,“学派虽多,尚无宗教之争,未若欧土教争,动致流血”。与欧洲学说相比较“欧人以物为主体,以心为客体;亚人则以心为主体,以物为客体”,这是亚洲学说之所以能联谊协同的思想基础。文化与物质,文化至关重要,文化兴则国家兴,而一国之文化兴,则必先有古学兴,“如是则古学可兴,而国家亦可得其裨益”。@1917年4月8日,亚洲古学会第二次大会,章太炎佛教问题发表看法,提出“欲谋亚洲佛教之联合”的愿望。他分析了佛教现状:“佛教中有大乘、小乘,又有天乘、人乘。所谓天乘者,即天堂等说是也;人乘者,即望人为善是也。至有所谓外道者即属天乘,以天乘有门户之分,故谬执天乘之说即为外道,否则均可人佛法。今中国五天乘,但有人乘而已,人乘无迷信,其人大乘甚易。彼主张天乘者,若去其门户之私,亦可人佛法。”这是在说佛教门派很多,要“连络而统一”,实在困难,尤其僧人信仰已深,归附宗派,联络不易。然而“居士学术较深,亦无宗派争执,连络而统一之,甚易为力”。因此建议从联络居士着手实现佛教联合。他得到的结论是“门户之见除,则各教自合”,“各教之联络,宜于居士,不宜于僧徒也”,1917年7月1日,亚洲古学会开第四次常会,决定发刊《大亚洲》杂志,报载:“亚洲古学会,昨日假一品菜馆开第四次例会,所议之件:一,杂志之出版;二,会费的酌减。后经在会者逐件磋商,乃议决会费仍照定章,杂志则着手进行。该杂志定名为《大亚洲》,总编辑一席由章太炎先生担任,其中文编辑为谢英伯君,英文编辑为周越然君,和文编辑为波多博君,并预定9月1号出版。所有体例,约分六门:一,图画;二,论说;三,纪事;四,时评;五,杂著;六,古籍提要。迨至各件议妥,遂由主席宣告散会。”旋因章氏即随孙中山赴粤,亚洲古学会未见续开,《大亚洲》亦未见刊行。

四、“亚洲唇齿”论对西方的精神抵御。

章太炎具有明显的反西方列强的思想。1897年,于《时务报》刊《论学会有大益于黄人亟宜保护》云:“今行省皆设中西学堂,以救学官之穷,亦以是倾西人之设义塾于中国者。彼义塾之设,招吾屠牧子,教之语言,教之布算,教之格致,而大旨不出乎摩西基督之书。本实既拨,于彼有用,于我无益。”④章太炎是一个教育者,当然也会关心国家教育的当下与前途。他不反对全国各地设中西学堂,这样的做法确可救中国“学官之穷”,然而他对西方人在中国办教学,表示深刻的忧虑,其所教育的内容为“摩西基督之书”,绝与中学不合,更与“国粹”相抵。其结果于彼有利,于我有害。同在1897年间,章太炎任职<时务报》馆,有《读日本国志一》、《读日本国志二》、《论亚洲宜自为唇齿》等文发表,主张联日反俄,“亚洲和亲”。《论亚洲宜自为唇齿》云:“使中国生其霸心,发愤图自强,综核名实,使卒越劲,使民悫愿,使吏精廉强力,日本将亲睦之不暇,而又何寇焉。

0 次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