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人闲桂花落”训释说治学:人闲桂花落

《文史知识》2009年第11期发表的复旦大学中文系研究生论文《再说王维(鸟鸣涧)的“桂花”》,给我这名复旦教授不小的刺激:青年学子应当如何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有所发明、有所进展,如何继承老一辈实事求是的传统、避免误非为是?作者叶盈是成绩优秀的同学,才学俱佳,因而更要严格要求;而我进言的参考价值,当不限于一两位文史研究生

首先,应当关注相关动态,吸收研究成果,求真求是,不可将已经否决的论断作为论述的依据。

叶盈同学2008年上学期选修了我的训诂学课。

在课堂上,我讲要从不合情理处质疑,同时提示不合此时此地情理,未必不合彼时彼地情理。

所举例证就是《文史知识》2002年两篇关于王维鸟鸣涧》“桂花”的讨论:第4期郭锡良《(鸟鸣涧)的“桂花”》和第7期蔡义江《新解难圆其说――也谈(鸟鸣涧)中的“桂花”》。

郭锡良先生综合《本草纲目》等几种本草名著的记载,得出结论:桂有多种,有春季开花,有四季开花的,但都只生长在南方亚热带地区,像福建、广东、广西、云南等地;岭南以北,长江、黄河流域,都只生长八九月盛开的秋桂。

不仅明清以前如此,现在也还是如此。

王维鸟鸣涧》写于陕西蓝田,当时不可能有春天开花的桂树,所以《鸟鸣涧》中的“桂花”只可能是指代月光。

而蔡义江先生则列举李德裕《春暮思平泉杂咏》之一《山桂》、于武陵《友人南游不回因而有寄》、《山上树》(一作桂)等,证明在唐代黄河流域河南洛阳南与陕西蓝田附近的鄂、杜地区,都有春天开花的桂树。

事有凑巧,2008年4月底,郭锡良先生应邀来复旦大学古籍所讲学,讲学题目之一是“漫谈知人论世与字词句落实――古典诗词误释三例”,其中一例即《鸟鸣涧》“桂花”。

当时旁听的我,才知郭先生从未见过蔡先生的反驳之文,于是复印给他。

郭先生在次日的讲学中说:“昨晚我认真看了蔡先生的论文,对我有启发,‘王维写的陕西蓝田鸟鸣涧,当时不可能有春天开花的桂树’不能成立。

我没有任何话可说。

我自以为是,话说得满了。

郭先生实事求是、从善如流、勇于自我批评的大家风范,深深地感动了我(我以为如果不公之于众,真对不起实事求是的老一辈)。

相信当时在座的教师和研究生也有同感。

在训诂学课上,我也讲述了这一感人至深的情景。

可是叶盈同学的论文,仍然把被郭先生自己否决的“唐代陕西蓝田春天无桂说”,作为实景之桂说法不能成立的依据,未免辜负前辈的优良传统。

后来我从中国期刊网浏览相关研究成果,发现这篇论文几乎是叶盈同学五年前的旧作《秋水芙蕖,倚风自笑――王维诗小札》(《中文自学指导》2004年第5期)的再发表。

这无异放弃了订正求是的机会,真为此惋惜。

其次,读书应当细致,论文写作应当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有所进展,发明重于发表。

鸟鸣涧》的诗意,我个人以为葛兆光《唐诗选》(浙江文艺出版社1999年)的注释研究最为透彻,建议研究生仔细阅读。

新解未尝不可,但要站得住脚。

鸟鸣涧》的首句,朱东润先生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中编第一册(中华书局1962年/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作“人间桂花落”,注释:“人间句:‘桂花人间’的倒文。

”葛杰、仓阳卿《绝句三百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的文本和注释相同。

蔡义江《新解难圆其说》批评前者“甚至连原诗‘人闲’也改作‘人间’”,鲁屋《王维(鸟鸣碉)杂说》质疑后者将“人�”改成“人间”:“‘�’和‘间’在古汉语中常可通用,但‘髑’作‘闲暇’、‘悠闲’用时则不可通用。

考证历来版本王维此诗均作‘�’字,其意即为从容悠闲义”(《齐鲁学刊》1984年第6期)。

叶盈同学花了时间和精力,“据四部丛刊以及王维诗集各版本对《鸟鸣涧》一诗作一比较,可发现除宋蜀刻本与其他版本差异较大之外,其余版本仅于首句第二字上有异”,“各版本首句第二字分别作‘�’、‘闲”’。

遗憾的是,叶盈对这一用字现象未予探究,毫不理会前人研究,轻易下了断语:“‘�’、‘间’、‘闲’三字在实际书写中常常混用,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汉字简化才告结束。

”与之如出一辙的,是另一名研究生高佳《是“间”还是“闲”――谈王维诗。

0 次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