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余偶拾(三)

十八世纪关于英国的两条纪载      《皇清四裔考》里有一段乾隆年间关于英国的纪载:“英吉利一名英圭黎,国居西北方,海中,南近荷兰,红毛番种也。

距广东界计程五万余里。

国中有一山名间允,产黑铅,输税入官。

国左有那村,右有加利皮申村,皆设立炮台。

二村中皆有海港,通大船;海边多产火石。

王所居名兰仑,有城距村各百余里。

王世系近者为弗氏京亚治,传子昔斤京亚治,传孙非立京亚治,即今王也。

”   这里产铅的地方名间允,应该是指北方湖区的Keswick。

当时英国产铅量为欧洲第一,Keswick附近的Borrowdale的铅尤为著名。

间允依广东音为kenwen,同keswick的读音差不多。

这个到过英国的中国人也许是个广东水手。

如果他登陆是在利物浦,所谓那村也许指Lancashire,而加利皮申也许指Hampshire。

兰仑当然就是伦敦;所纪二村距伦敦远近,都是误以一英里为一华里。

纪载中三个国王名称应该是FirstKingGeorge,SecondkingGeorge和ThirdKingGeorge的音译。

英王乔治三世在位期间是公元1760到1820,这也是乾隆后期到嘉庆在位年间。

这段纪载就是在这时期内写的。

除了《皇清四裔考》里这段纪载,还有一卷谢清高所写的《海录》,此书有冯承钧先生的注释本。

根据冯承钧先生的考证,谢清高也是广东人,十八岁随英国或葡萄牙船出洋,在外十四年;他公元1765年生,1821年死。

他出外时期大概在乾隆四十七年到乾隆六十年间(1782―1795)。

他所记关于英国当时情况如下:   “咭利国即红毛番,在佛朗机西南对海,由散爹哩向北少西行,经西洋吕宋、佛朗机各境,约二月方到。

海中独峙,周围数千里,人民稀少,而多豪富,房屋皆重楼叠阁。

急功尚利,以海舶商贾为生涯,海中有利之区咸欲争之。

贸易者遍海内,以明呀喇、曼哒喇萨、孟买为外府。

民十五以上则供役于王,六十以上始止。

又养外国人以为卒伍,故国虽小而强兵十余万,海外诸国多惧之。

海口埔头名懒伦。

由口入,舟行百余里,地名论伦,国中一大市镇也。

楼阁连绵,林木葱郁,居人富庶,匹于国都,有大吏镇之。

水极清甘,河有三桥,谓之三花桥。

桥各为法轮,激水上行,以大锡管接注通流,藏于街巷道路之旁;人家用水,俱无烦挑运,各以小铜管接于道旁锡管,藏于墙内,别用小法轮激之,使注于器,王则计户口而收其水税。

三桥分主三方,每日转运一方,令人遍巡其方居民,命各取水人家,则各转其铜管小法轮,水至自注于器,足三日用则塞其管;一方偏则止其轮,水立涸,次日别转一方,三日而遍,周而复始。

其禁令甚严,无敢盗取者。

亦海外奇观也。

国多娼妓,虽奸生子必长育之,无敢残害。

男女俱穿白衣,凶服则用黑,武官俱穿红。

女人所穿衣,其长曳地,上窄下宽,腰间以带紧束之,欲其纤也。

带头以金为扣,名博咕鲁士,两肩以丝带络成花样,缝于衣上。

有吉庆延客饮燕,则令女人年轻而美丽者,盛服跳舞,歌舞以和之,宛转轻捷,谓之跳戏,富贵家女人无不幼而习之,以俗之所喜也。

军法亦以五人为伍,伍各有长,二十人则为一队,号令严肃,无敢退缩,然唯以连环枪为主,无他技能也。

其海艘出海贸易,遇覆舟必放三板拯救,得人则供其饮食,资以盘费,俾得各返其国,否则有罚。

此其善政也。

其余风俗大略与西洋同。

土产金、银、铜、锡、铅、铁、白铁、藤哆罗绒、哗叽、羽纱、钟表、玻璃、呀米酒,而无豹、虎、麋鹿。

”   这里所提到的佛朗机指法国,大西洋国指葡萄牙。

《海录》中提到舶路循妙哩士岛(Maurice)、峡山(CapeofGoodHope)、散爹哩(St.Helena)而抵葡萄牙和英国。

当时妙哩士岛还属于法国统辖,到一八一○年才归英国管理。

西洋吕宋指西班牙,因为西班牙人当时还占据菲律宾。

明呀喇就是孟加拉,曼哒喇萨是马德拉斯,孟买今译仍作孟买。

书中说有总理一人谓之辣,这大概就是英文Lord的译音,也就是指一七八六到一七九三年在任的印度总督LordCornwallis。

海口埔头名懒伦,可能是Southampton的译音

论伦当然就是伦敦。

城里的河流当然是泰晤士河,河上三桥指LondonBridge,TowerBridge和WestminsterBridge,也都是指的旧桥。

现在的伦敦新桥建成于一八三一年,其余二桥也分别在一八九四年和一八六二年重建。

伦敦用自来水是在十三世纪就开始了,当时别的地方还没有,所以谢清高认为是海外奇观。

带头扣名为博咕鲁士,这是英文Buckles的译音

呀酒则可能是英文Ale的译音

冯承钧先生的注释本在以上这些地方都未作说明,故略加补充说明如上。

我国养金鱼是何时开始的      以鱼为玩赏物虽然很早就有,但五代以前好象还没有以游鱼为题材的画,宋代的《宣和画谱》才开始以“龙鱼”为画的一门。

在《画谱》的叙论里说,“鱼虽耳目之所玩,宜工者为多,而画者多作庖中几上物,乏所以为风破浪之势,此未免贻乎世议也。

五代袁羲专以鱼蟹驰誉,本朝士人刘亦以此知名,然后知后之来者,世未乏也。

悉以时代系之,自五代至本朝得八人。

”从五代到两宋养鱼玩赏成为一时风气,养蓄金鱼也就是这时才开始的。

南宋时岳珂《史》有这样一段纪载:“今中都有豢鱼者,能变鱼,以金色鲫为上,鲤次之。

贵游多凿石为池,置之檐牖间,以供玩。

问其术,秘不肯言。

或云,以市渠之小红虫饲凡鱼,百日皆然,初白如银,次渐黄,久则金矣。

未暇验其信否也。

又别有雪质而黑章,的若漆,曰玳瑁鱼,文采尤可观。

逆曦之归蜀,汲湖水浮载,凡三巨艘以从,诡形瑰丽,不止二种,惟杭人能饵蓄之,亦挟以自随。

余考苏子美诗曰,松桥扣金鲫,竟日独迟留。

东坡诗亦曰,我识南屏金鲫鱼。

则承平时盖已有之,特不若今之盛多耳。

”宋彭乘《续墨客挥犀》也有一段纪载:“西湖南屏山兴教寺池,有鲫鱼十余尾,皆金色,道人斋余争倚槛投饼饵为戏。

东坡习西湖久,故写于诗词耳。

”清朱彝尊《曝书亭集》里说:“南屏山在兴教寺后,……又有鱼池。

故东坡居士访南屏臻师诗:我识南屏金鲫鱼,重来俯槛散斋余。

今壑庵前池尚存,疑即种金鱼旧迹。

”这样看起来,宋初在西湖兴教寺的臻师可能是养金鱼的第一人。

板桥娘子      唐代孙的《幻异志》里有板桥娘子故事,是唐代中西交通史方面一段有趣的资料。

原文如下:“唐汴州西有板桥店,店娃三娘子者,不知何从来,寡居年三十余,无男女亦无亲属,有舍数间,以鬻餐为业,然而家甚富贵,多有驴畜来往,公私车乘有不逮者,辄贱其估以济之,人皆谓之有道,故远近行旅多归之。

元和中,许州客赵季和,将诣东都,过是宿焉。

客有先至者,六七人皆据便榻,季和后至,得最深处一榻,榻邻比主人房壁。

既而三娘子供给诸客甚厚,夜深致酒,与诸客会饮极欢。

季和素不饮酒,亦预言笑。

至二更许,诸客醉倦各就寝。

娘子归室,闭关息烛。

人皆熟睡,惟季和转展不寐,隔壁闻三娘子悉若动物之声,偶然隙中窥之,即见三娘子向覆器下,取烛挑明之,后于巾箱中取一副耒耜,并一木牛,一木偶人,各大六七寸,置于灶前,含水之,二物便行走,木人则牵牛驾耒耜,遂耕床前一席地,来去数出,又于箱中取出一裹荞麦子,授于木人种之,须臾生花发麦熟,令木人收割,持践可得七八分,又安置小磨子成面讫,却收木人子于箱中,即取面作烧饼数枚。

有顷鸡鸣,诸客欲发,三娘子先起点灯,置新作烧饼于食床上,与诸客点心。

季和心动,遽辞开门而去,即潜于户外窥之,乃见诸客围床食烧饼,未尽,忽一时踣地作驴鸣,须臾皆变驴矣,三娘子尽驱入店后,而尽没其货财。

季和亦不告于人。

后月余日,季和自东都回,将至板桥店,预作荞麦烧饼,大小如前。

既至复宿焉。

三娘欢悦如初。

其夕更无他客,主人供待愈厚。

夜深殷勤问所欲,季和曰,明晨发,请随事点心,三娘子曰,此事无疑,但请稳便。

半夜后,季和窥见之,一依前所为。

天明,三娘子具盘食果实烧饼数枚于盘中,讫,更取他物,季和乘间走下,以先有者易其一枚,彼不知觉也。

季和将发就食,谓三娘子曰,适会某自有烧饼,请撒去主人者,留待宾客。

即取己者食之。

方食次,三娘子送茶出来。

季和曰,请主人尝客一片烧饼,乃拣所易者与之。

才入口,三娘据地作驴声,即立变为驴,甚壮健。

季和即乘之发,兼尽收木人耒耜木牛等,然不得其术,试之不成。

季和乘策所变驴,周行他处,未尝阻失,日行百里。

后四年乘入关,至华岳关东五六里路傍,见一老人拍手大笑曰,板桥娘子,何得作此形骸。

因捉驴谓季和曰,彼虽有过,然遭君亦甚矣,可怜许请从此放之。

老人乃从驴口鼻边,以两手擘开,三娘子自皮中跳出,宛复旧身,向老人拜讫走去,更不知所之。

”   这段人变驴的故事来源大概是近东一带。

古希腊荷马史诗《奥德修纪》卷十里纪载,有一个埃雅岛(Aeaea)的巫女竭吉(Circe)能把人变成猪,当时奥德修的一群伙伴路过那里,竭吉也是用麦面烧饼款待他们,他们吃完,就都变了猪。

公元二世纪又有一部阿蒲留斯(Apuleius)所写的小说《变形记》,其中讲一个巫女能把人变成驴。

阿蒲留斯是北非地方的人,他的将人变驴的故事应该是非洲东岸一带流行的传说

唐宋时代的板桥是海舶商贾所聚的要镇,北宋时曾设市舶司。

所以这段故事大概是外国商人带过来的,加上我们的人名,便成为中国故事了。

薛平贵故事的来源      我国民间传说的薛乎贵故事来源很早,过去人一般认为是由薛仁贵的故事演变出来的,元曲里就有《薛仁贵衣锦荣归》,但是正史里并没有薛仁贵衣锦荣归的故事,可见原来还是民间传说

其事既不出正史而附会到唐代,而且提到西凉,所以故事又可能是唐宋时西北边疆传过来的。

在德国著名的格林兄弟的童话里,有一个非常相象的故事名为《熊皮》。

故事说有一个军士,非常贫困,他遇到一个妖人,给了他一张熊皮,叫他七年不得沐浴修饰,此后便可赢得极大财富,终身无忧。

这军士后来到一人家,当地有三姊妹均甚美貌,大姊二姊都嫌他丑陋,惟有三妹愿意嫁给他。

结婚后,熊皮军士将一枚指环剖分为二,以一半交给他妻子作为凭证,又去漫游西方。

他的妻子穿上敝衣,任凭她两位姊姊嗤笑。

她守节数年,七年期限满了,那名为“熊皮”的军士衣锦荣归,她们都认不出他来。

他取出指环,认了他的妻子,大姊二姊羞愧而死。

这个故事显然同我们的薛平贵以及王家三位姑娘,金川、银川和宝川的传说是极为相象的。

格林兄弟的童话都是从古老的日耳曼民间传说中搜集来的。

当然我们可以说,世界各民族有许多非常相似的民间传说故事,并不一定都来自一个共同来源。

但一件有趣的事就是“熊皮”这个称号在古代日耳曼或北欧语中的发音Se Bjrn Kuid,同中文的“薛平贵”非常接近,会不会是同一个名子的转译呢?这当然只是一个假设,但是古代西域交通,尤其是在唐宋时期,通过回鹘人和其他民族的媒介,是相当频繁的,中国和欧洲的民间传说来自同一来源也不是绝不可能的事。

《酉阳杂俎》里的英雄降龙故事      唐段成式的《酉阳杂俎》里还有一段英雄降龙故事如下:“古龟兹国王阿主儿者,有神异力,能降伏毒龙。

时有贾人买市人金银宝货,至夜中,钱并化为炭,境内数百家皆失金宝。

王有男先出家,成阿罗汉果,王问之,罗汉曰,此龙所为,龙居北山,其头若虎,今在某处眠耳。

王乃易衣持剑,默出至龙所,见龙卧,将欲斩之。

因曰,吾斩寐龙,谁知吾有神力?遂叱龙,龙惊起,化为狮子,王即乘其上。

龙怒作雷声,腾空至城北二十里。

王谓龙曰,尔不降,当断尔头。

龙惧王神力,乃作人语曰,勿杀我,我当与王乘,欲有所向,随心即至。

王许之。

后常乘龙而行。

”   龟兹今库车地,古代西域大国,当北道要冲,初役属匈奴,后役属突厥,唐代安西都护府也在这里。

龙所居的北山应即是著名的白山。

《新唐书・龟兹传》云:“北倚阿羯田山(Aktakh),亦曰白山,常有火。

”《水经》引道安《西域记》云:“屈茨北二百里有山,夜则火光,昼日但烟。

人取此山石炭,冶此山铁,恒充三十六国用。

”这也就是突厥的金山。

后魏太武帝灭北凉时,相传有阿史那以五百家奔金山,为蠕蠕铁工。

阿史那就是后日突厥的祖先。

希腊史称此山为Ektel,释其意为金。

按今日土耳其文称铁为Utulu,大概是同一字。

因火山而附会出喷火毒龙的传说,金宝化为炭的传说大概也因此山产炭用以冶铁的事实而来。

我认为这一段故事即是西方尼别龙(Nibelung)故事的来源。

这里降龙的王即是西方传说里的英雄Sigurd。

王降龙时易衣持剑,暗示着某种神异的衣和剑,在西方日耳曼史诗里也有神衣Tarnkaphe和神剑Balmungo的传说

据西方学者考证,西方的尼别龙传说本于匈奴王阿提拉的故事,加以附会。

这个王的名字在古日耳曼传说里作Etzil,同这里王名阿主儿正合。

匈奴王阿提拉相传有战神所赐的宝剑,这也同史诗里所说相同。

汉末北匈奴残部居龟兹,地方数千里,即今库车北金山一带。

突厥的始祖相传在公元五世纪初奔金山。

阿史那与Etzil音近,时间也和匈奴王Attila相同。

也许所谓突厥祖先阿史那本无此人,而是出于匈奴王阿提拉的传说,因为突厥本是匈奴的遗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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