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走一小格是几分钟? [钟�]

一、 越洋电话牵起一段回忆      有一天睡觉前我接到一个电话,报出来的大名让我既惊又喜。

国华!三十多年前我的中学同班好友。

在我还没有出国的时候,他舍妻别子,独自闯到深圳创业。

那时候,我常到他家去坐坐,问问他妻子�晓燕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国华有个儿子叫钟�,他是我在中国当医生时,�晓燕在我工作的那家医院产科生的。

记得我从婴儿室把他抱到病房给�晓燕看时,那小子满脸胎毛,活像一只猴。

猴儿这个名字就这样黏上了他,直到我离开中国前,我还那样叫他。

钟�是钟、�两家的宝贝疙瘩,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和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五个大人尽心照顾着这么个独苗子。

国华深圳办了一家电子企业,几年前,产值已经过亿,早已举家迁到深圳的豪宅里。

我很长时间没有跟他联系了,去年回国,也没有见到他。

没想到哪股风竟把他的声音吹过来,越过大洋,从我家的电话筒里钻了出来。

“秤砣!” 钟国华情深意长地叫着我在中学时被强冠上的绰号。

早已淡忘的名字像是一坛陈年老酒,我似乎闻到了昔日旧友递过来的一杯陈酒的芳香。

他说:“听说你去年回过国呀,怎么都不通知我一声。

再忙,我也该抽空与你聚聚。

”   惊喜之余,我不无恭维地说:“访问中国作协,忙里偷闲,顺道回了趟衡阳。

在家乡待的时间很短,见了一些老同学,个个都说你现在忙得连说几句话的时间也没有

上千人的大公司总裁,你日理万机,我哪敢惊动你?!”   “你这么说就见外了。

深圳到衡阳乘高铁才两小时,你老远从美国回来,我打个瞌睡的时间还花不起?我在商场滚了那么多年,真正知心的还是以前几个老朋友。

这不,我有事还是找你来了。

” 我听出钟国华讲话与十多年前不一样了,有了那么点小官腔。

我感慨地说:“是呀,我到国外那么多年,心里也常常想起过去的老朋友。

你说吧,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   “太好了。

钟�要去美国,麻烦你在那边照顾一下。

” 听得出他很高兴。

“你家那个小猴儿!”我心头一喜,掐着指头算了一下,说:“钟�早该大学毕业了,是来美国读博士学位吧?”   “八个月培训。

儿子未来要接我的班,我让他到南加州大学参加高级企业主管培训班。

”   我记得钟�小时候的模样,矮小的个子,剃着一个小平头,瘦削的脸上两只豆型小眼珠溜溜转,顽皮得就像一只小猴儿,我给他取的“小猴儿”的外号一点没错。

“要我具体做些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我说。

国华动情地说:“我对钟�有很多歉疚。

他小时候我没有好好陪过他,好不容易他们母子搬来深圳,一家人可以团聚时,钟�又去了北京读大学。

这次他独自一人去美国,虽然时间不长,但举目无亲,拜托你在生活上多照顾他。

”   我说:“放心吧,我一定会的。

”   我完全理解钟国华

男人嘛,总想有所担当,做一个强者,让家人有所依靠。

过去好多年里,他一直只身在外闯荡,尽历艰辛,想混出一个样来,让一家人能过上好日子。

国华刚到深圳时,我去过他那儿。

他住在一家电子公司的工人宿舍里,六七个人挤一间屋。

我在深圳待的那些天,他总是把单人床位腾给我睡,自己裹着被子在水泥地上打地铺。

一天傍晚,我俩在深圳街头漫步,钟国华看着深圳灯火辉煌的街头和一幢幢刚刚拔地而起的几十层高楼,对我说:“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在这些大楼里有自己的位置,为了那一天,什么样的苦我都甘愿吃尽。

”   他说完,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把那支烟用劲地吐到地上。

烟头弹到水泥地面上,闪闪的火星从地上飞溅开来,把没有被灯光照到的灰暗处照得格外明亮。

二、我和他隔着岁月,隔着历史      我像期盼节日到来一般,等待着钟�到达洛杉矶。

接机的那天,我特地到洗车行把车子洗得锃亮,如同迎接一位重要贵宾,早早赶去机场,等候这位我看着长大到小学毕业的年轻人。

我脑子里一直想象着钟�的样子,希望我还能认出他,亲切地叫他“小猴儿”。

我更期望他也能记得我,仍旧像小时候那样叫我“秤砣叔叔”。

我举着写着“接钟�”的纸牌,站在接机的人群里,期待钟�的出现。

鱼贯而出的人群里有一个二十几岁的男青年,推着一辆装有两口大皮箱的行李车

他朝接机的人群扫了一遍,定睛看了我一眼,便朝我走过来。

我认出来,他就是钟�,尽管胖了,有点啤酒肚,可基本模样还在那儿。

钟�衣着笔挺,非常绅士地走过来,彬彬有礼地站在我的面前,客气又不失风度地微笑了一下,说:“您就是黄先生吧!”   他伸出手来与我握手。

听他叫我黄先生,我心里一阵冰凉,“小猴儿”那个小名在我喉咙里打转,半天吐不出来。

“正是,正是。

你是钟�先生。

”我回过神来,握住他的手。

看来,过去的那个我早已经被他淡忘了。

我和他就那么站着,彼此之间距离不过一尺,但我感到很遥远。

那是一段很长的路。

我越过心间的壕沟,伸出手接下他的行李车,面带笑容地与他并排而行。

我绞尽脑汁,想找出一些话题,拉近我们的距离,但我觉得我们之间隔着的东西太多,隔着岁月,隔着历史,隔着一个时代,很难找到可以交流的东西。

我放慢了步子,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走。

这时,我更希望自己是一名搬运工,在为一位陌生的旅客运载行囊,送他踏上另一段更远的旅程。

上了车,我们往市区方向奔去。

一路上,我们沉默着。

我打破沉静,问:“我们去哪?”   “宾馆,在学校附近,我有地址。

”他对我说。

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印有宾馆地址的白纸展开来递给我。

我接过白纸,放在座位旁,问道:“你住宾馆?南加大培训班不是有学生宿舍吗?”   “我暂时在宾馆住几天,等买了车后,再去附近的小区租一套房子。

”   “租房子?住外面不太方便吧。

”   “我问过了,南加大安排的宿舍顶多一个人一间房。

我想多要几间房。

除了客厅、住宿、学习各要一间外,我吃不惯西餐,怕营养跟不上,想找一个会做家乡菜的佣人

所以,还要一间给佣人住。

”他的口气很大。

我暗想着:“哇,真有钱。

只在美国待八个月,就要包下一个大套。

”   我尽力理解钟�,父亲赚了那么多钱,干嘛不用呢?想到与钟国华是老朋友,我又答应过要照顾钟�,便说:“你刚到美国,情况不熟,我明天到宾馆来,带你去看房子。

”   “行,那就顺便也去看一下车吧,我想尽快把车买好。

”   “不同厂家车子的经销商地址不同,你想买什么样的车?”   “宝马吧。

我在国内开的是宝马跑车。

”他好像有所保留,语气不太肯定。

我猜他一定是怕把档次讲低了,在我面前失了身份。

我侧眼看了看旁边座位上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轻人,脑子里钻出一个画面来:钟�,穿着名牌,戴着名表,开着宝马,住着豪宅。

一个十足的富二代!   钟�到洛杉矶的头几天里,我请了假,开着车带他租房,买车,找佣人,开银行账户,包揽下所有的杂事。

我守着对老朋友的承诺,尽可能给他的儿子钟�最好的照顾,让钟�享有一应俱全的特殊生活条件。

给钟�买了宝马跑车的次日,天没亮我就赶去车辆管理局排队,为钟�办理车辆登记注册,核准国际驾照。

我叮嘱妻子送女儿上学后,赶紧去钟�的住处接他到车管局。

我在排了几小时队,差不多就要到登记柜台时,给妻子和钟�分别打了电话

“钟�,你快点出来,阿姨差不多要到你家门口了。

”我说道。

钟�的声音半睡半醒,“那么早呀!我还没有起床呢。

”   “怎么?你还没有起床?”我惊呼道“赶快起来吧,马上要轮到我们了。

”   钟�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改明天再去吧。

昨晚有几个朋友过来玩,我喝多了点,现在还头晕犯困。

”   钟�没等我回应就把电话挂掉了。

我愕然。

回过神,我压着怨气,赶紧给妻子打电话,“你赶快回去上班,明天我俩再请假来一趟吧。

”      三、他走了,我心里感到若有所失      在美国的几个月里,钟�很少与我联系。

我好几次去他的住处都没能见到他,佣人说他常常在外面,很晚才回来。

直到钟�要离开美国时,他来了电话,告诉我买好了回国的机票。

他说带回国的东西多,有朋友送机,就不用麻烦我了。

我想到对钟国华的承诺,打算自始至终对钟�负责,一定要送他上飞机,并在他离开后,帮他把房子退掉,把车子卖了。

一天,我打电话给钟�,想给他讲讲十几年前他爸在深圳艰苦创业的故事,我说:“钟�,你有时间吗?我想与你好好聊一下。

”   他显然对我的愿望丝毫没有兴趣,“我课程好忙,过两天要结业考试,哪里有时间闲聊呀。

”   我忙说:“没关系,我们改个时间再聊也行。

”   钟�叹了口气,说:“在中国一年到头忙得没有一点空闲,我本想利用在美国的八个月好好休整一下,没想到也是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我真抽不出时间。

”   钟�声音焦躁,根本没有听我讲下去的耐心。

他迫不及待地想尽早结束通话,说:“黄先生,我现在正忙着呢。

”   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嬉笑声。

一个女孩嗲声嗲气地在尖叫:“别打电话呀,快喝酒,可别扫了大家的兴啦。

”   我一愣,想着,钟�,你在忙啥?不就在陪女孩玩嘛!   我无话可说,放下了电话

几天后,钟�要走了,迫于我的恳求,他答应让我独自送他去机场。

我特地请了假,开了家里的一部大车送他。

我很想趁这个机会同他讲讲他爸爸的故事,可一路上,我怎么也没有机会把话题绕到这个上面来。

我推来一辆行李车,钟�一再叮嘱我搬行李箱时千万要轻一些,箱子里都是上好的名牌货。

我小心翼翼地把四大箱行李装到车上,跟在他后面,朝国际候机楼走。

我看着前面的钟�,他看似的确与刚来美国时不同了,他身穿一套更名贵的西服,头发梳理得油光发亮,给人收获满满的感觉,确实像一个企业高级主管。

我心情沉甸甸地与他走向候机大厅,心里暗想着,钟�,这就是你父亲让你来美国学习的目的吗?   办理好行李托运,送钟�进了安检口,我离开了国际航班候机大楼。

开着车出了机场,我听到“隆隆隆”的飞机起飞声,大概是钟�乘坐的那架飞机。

它在我的头顶上呼啸而过,朝天空飞去。

我若有所失地隔着驾驶室前面的挡风玻璃朝远处看去。

飞机飞上了高空,而我的心像被抽成了真空,感觉失掉了什么,心里空荡荡的。

(实习编辑:张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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