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区人物志

矿长

矿长叫余趁义。余趁义不是矿长,他只是李庄子矿安检科的一个普通安检员。余趁义近一米八的个子,白净脸,微胖,给人一种很气派的印象。那一年,新来的副矿长老牛初次下井,科长安排余趁义陪同。牛矿长长得又小又瘦,一些新工人就把又高又大的余趁义当成了矿长。于是,余趁义便有了“余矿长”的绰号。

趁义虽然没当过矿长,但因有一副好皮相,却使他认识到了自己的不凡。余趁义的工作衣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矿帽、腰带、矿灯也都是一丝不苟,再加上安检员身上背的一个瓦斯测定仪,整个就是一个矿长下井了。遇到一些年轻的矿工在矿井下违章,余趁义也是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小伙子,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做,万一有个啥你的父母咋办,你的家人咋办……”那一刻,他好像真的成了矿长

矿长住在南山生活区。南山生活区是个农转非居民区。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吃商品粮还十分热门,刚好国家有政策,在煤矿井下工作够一定年限,就可以把家属的户口迁到矿上。于是,那些家在农村一头沉的,都一窝蜂地挤上了农转非这趟车。余矿长也是这样,把老婆和三个子女的户口都迁到了矿山。一个年产不足一百万吨的煤矿,一下子拥来近万人,矿上无论如何也安排不了。于是,这些人中的大部分人就在矿上待业。再后来,国家取消了粮食供应制。一个人要养活一大家人,这些农转非的家庭很快成了矿上的贫困户,余矿长亦然。不能说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也总是过得紧巴巴的。当时,余矿长的两子一女都在上学,大儿子上高二,二儿子上初一,小女儿上小学六年级。

矿长有个远门的拐弯亲戚在矿务局某处当科长,他休班没事的时候就常往矿务局跑,观察人家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他发誓尽管自己这辈子没当过矿长,但一定要在下一代人中培养出一个矿长来。因此,余矿长要求子女要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和卫生习惯,坐要有坐相,吃饭要有吃饭样。如此训练,竟使家里的几个孩子都养成了好习惯,一举一动都有板有眼,在南山区里很是另类,俨然成了贫民窟的贵族。

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两个男孩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余矿长要求他们填的一律是矿业学院。老大毕业后被分配到矿务局生产处,这一下,使余矿长看到了希望,他逢人就说,我们余家也许真的就要出一位矿长了。

这时,余矿长已经退休,变成了实际意义上的老余。但老余忽略了最基本的一条,走仕途,不仅需要文凭和能力,还需要人脉和运气。老大虽然分到了矿务局,但因为从小接受的都是做老实人办老实事的传统教育,现在的世道,这一套已经不中用了。因此,老大在矿务局混了六年,还只是个副主任科员,连实职也没有。一看升职无望,老大一气之下去了省内另一家矿务局。该矿务局在新疆、贵州都开有煤矿,他的一个同学是贵州一家煤矿的副总。

老二毕业后分到张庄子矿,在采煤队任技术员,因为老二长得人高马大,十分气派。后来,被矿上一个矿长的女儿看中,招了“驸马”,从此官运亨通。先是在区队提了副队长,而后又调进了矿机关,在生产科当副科长,后来经其岳父大人多方运作,到机电科当了科长。

矿机电科是个十分热门的单位。初到新单位,老二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不该喝的不喝,不该要的不要。但后来,还是没有把持住,翻了船。那年,矿上要新上一套综采设备,在选用郑煤机还是西煤机设备上,矿长犹豫了。两个厂家的设备各有所长。这时候,作为矿机电科负责人的态度无疑是很重要的,于是,在一天夜里,一个厂家的业务员来到老二家,临走留下了一个十万元的银行卡,卡上写的是老二的名字,老二发现后,第二天打电话找来业务员让把银行卡拿了回去。又过了几天,另一个厂家的业务员也来家里拜访老二,走时留下了一张八十万元的建行龙卡。八十万元,老父亲一辈子也没有挣到过这么多钱,老二心动了。他犹豫着,把那卡收了起来,连妻子也没有告诉。三个月后,检察院找上门来,老二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老余听到这消息,一下子呆了,接着大病了一场。

老余的女儿上的是医科大学,毕业后被招聘到矿务局医院上班,因为是科班毕业,人又长得靓丽,后来和矿务局企管部一个矿院毕业的研究生结为连理。在女儿成亲时,老余就给女儿女婿立下规矩,不论啥时候,如果收别人一分钱,就别进这个家。几年后,女婿提了企管部副部长,而后部长,如果下放到矿上矿长肯定跑不了的。

再后来,听说老余的大儿子在贵州提了矿长,不过,这是后事了。那时,老余已经去世两年了。

老余家终于有了矿长老余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高 伟。

高伟也是矿区文化圈中的一个高伟,洛阳宜阳人,其父高隆章是李庄子矿三○三队工人,高伟自幼腼腆,不爱说话,属于不惹事的那种,上小学时成绩尚可,上初中时迷上了小说,刚开始是听评书,听收音机里刘兰芳播讲的评书《岳飞传》《杨家将》等,高伟是个有点儿钻牛角尖的孩子,听过收音机里的小说后,老想知道后面的结局,于是就偷偷找来小说看,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看,有时候一看就是一晚上,结果可想而知。等初中毕业时,成绩已由最初的班级前三名成为倒数后几名,勉强上了乡里的高中,进入高中后,仍然不改,这样的成绩纯粹是混日子,在高二那年,矿上招工,父亲问高伟,愿意不愿意到煤矿来,高伟深知,凭自己这样的成绩,上大学肯定没戏,就点了头,来到了矿上

高伟被分配在父亲所在的三○三队,因为有父亲的关照,高伟先是被安排在井下开皮带。掘进掘进的巷道是独头巷,主要靠风机供风,巷道口安装一个抽风机,抽到掘进头再从里面出来,再加上掘进粉尘大,在巷道口就是一班光开个皮带不干啥活,还是弄得像个唱戏的老包一样,脸上、鼻孔里都是煤末末,只剩牙齿和眼白是白的,干了不到两个月,高伟就不想干了,但人必须得养活自己啊,不工作靠什么生活,总不能靠父母养活自己一辈子吧。这时候,他才明白父母让他好好读书上学的一片苦心,但悔也晚了。于是,没多少文化的父亲又给他指点了第二条路——写作,并拿好友杜叔的例子开导他,说杜叔以前和他一样在井下抡大铣攉煤,因为会写文章,后来调进矿机关、矿务局机关,还提了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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