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套儿】 刘林 下套儿

东宁城里有十多处仿古家具店,干得最兴旺的当数关东的三家连锁铺子。

别的店都通过了上级考核验收,挂上了仿古家具协会会员店的牌子,唯独关东的店名不正言不顺,到如今还没混上正宗会员的资格。

街面上这些当家老板都是邹衍徒弟

邹衍是全城拔尖的精工木匠,技艺超群、名声在外,制作仿古家具是他的拿手绝活,能以假乱真。

前年市里成立行业协会,硬把邹衍聘去当了会长。

当时,一群徒弟争着抢着送大礼。

关东邹老的关门弟子,出道晚手头不宽裕,但还是硬着头皮孝敬了一件皮大衣。

师父表面上乐呵呵笑纳了,可心里酸溜溜不高兴,到最后只给他扔下一个旧书箱作念想。

师父升迁后,徒弟们个个都把脑袋削尖了住上钻:绥芬河里的河蟹、蛤蜊、滩头的鱼,长白山里的飞龙、松茸还有野山参,天上飞的地上长的送了个遍。

认证发牌期间,更是争相进贡,走动频繁,豪礼现金砸破了门。

关东从小耿直倔强,顶瞧不起溜须拍马、送礼贿赂那一套。

他觉得,入会亮牌凭的是真功夫、硬本事,门口高悬个金光闪亮的牌牌,瞪眼造不出好货管啥用?   眼下临近年关,邹老又亲自下来视察工作,这可忙坏了弟子们,一个个急三火四地订饭店、备年礼,比迎接皇上还精心隆重。

这节骨眼上,关东仍是牛脾气一根筋,压根没琢磨讨好师父那档子事,倒是策划着抓住这个机会,想个绝招妙计把入会的事情一举摆平了。

估计师兄们的殷勤劲儿抖搂得差不多了,关东觉得该轮到自己出头露面了。

他带着几个伙计闯进旅店,生拉硬扯把邹老拽上车,一阵风开到率宾广场分店。

店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箱子柜子摆得整整齐齐,天棚上吊着火红的欢迎条幅,经理导购员列队热烈迎接,摄像师跑前跑后围着团团转。

邹老一见排场阵势满心欢喜,可嘴上一个劲儿地谦虚:“我说关东啊,办事要平和低调,咱师徒之间就别摆花架子了。

”   关东点头哈腰:“会长光临哪敢怠慢?这次我还专门从电视台请了人,跟踪记录您老检查评点的全过程,用来指导日后的工作。

”   邹老嘴上没吭气,心里却嘀咕着:“你个榆木疙瘩脑袋,总算见缝开窍了。

早这么活络乖巧,何至于沦落到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地步?”他叼着烟在铺子里转了一大圈,然后把目光落到了自己的书箱上。

小箱是罕见的柞木料子,取材长白山里的“铁树”日本柞,质地坚硬,红润古朴,纹理清晰,出奇的漂亮。

箱子上盖正中刻着“书箱”两个草体大字,两边是秀气的楷书“甲寅年造”和“邹衍之记”。

见到分别好几年的宝贝,邹老欢喜得眉飞色舞,守着箱子摸了又摸:“哎呀呀,咱俩又见面了,真乃时隔一日如阻三秋啊!”突然,关东美滋滋地问:“师父,这件仿得如何?”   邹老眼珠一转,打了个冷战,慢慢缓过神来连连点头:“像,太像了。

师父引进门,修行在个人。

自立门庭独挑大梁,真有造化!”   说话间,有几拨顾客登门,风风火火拉走了好几套家具,邹老心头发热,暗暗佩服。

随后,关东又把邹老拉到绥芬路分店。

欣赏了半天高仿商品后,又见到一个日本柞书箱,做工还是那么精致,刀法也还是那么刚劲。

他端起来一面掂量一面敲打,有种如获珍宝的意思。

关东凑上前问道:“师父,这件仿得还算凑合?”   邹老情不自禁地竖起大拇指,满是皱纹的脸上堆起笑容:“凑合凑合,相当凑合,简直把老朽凑合得晕头转向、辨不清真伪了。

都说良将手下无弱兵,果不其然啊!”关东心想,这老家伙,吹捧别人总忘不了抬举自己。

紧接着,一行人又乘车前往锥子街分店。

刚跨进门,邹老二话不说直奔正面柜台上的老书箱,像老友重逢似的抱起来抚摸了一通。

那沉重压手的日本柞散发着幽古的清香,苍劲的刻字闪烁着久远的灵气。

邹老心喜:看样小徒弟是真心诚意崇敬师父,每个店都用铁木书箱充当镇店之宝,这帮弟子当中,顶数他传承师宗了,是块前程无量的好料。

邹老满脸灿烂,关东恭恭敬敬讨教道:“师父,您看这件……”还没等关东道出下文,邹老立马打断了他的话:“少放烟幕弹、设迷魂局,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

这个是我那原装物件,你蒙得了别人蒙不了本主!”   关东盯着木箱甩出两声笑:“嘿嘿,您老人家再细心鉴别鉴别,可别阴差阳错看走了眼。

现在你不光是师父,还是业内的专家和市里的官员,万一丢了面子可不好往回找。

”   邹老拍打着书箱烦了:“我说你这小子,就放宽心吧,为师潜心钻研大半辈子,什么风浪没经过?什么世面没见过?还从没栽在别人的门槛里呢。

”   关东不慌不忙把邹老扶到椅子上落了座,躬下身双手递上一杯浓茶:“师父,如果这仨箱子都是仿件,您认为哪个做得差些?哪个做得乱真?”   邹老品了两口茶,端起架子四平八稳下了结论:“第一件,率宾广场那个逊色一筹,九十五分;第二件,绥芬路那个九十八分;最后锥子街这件同原物如出一辙,毫无悬念打满分。

”   关东拍着手笑起来:“哈哈……我的师父啊,今天您可真不留神走眼了。

第一件才是货真价实的原装古董,最抢眼这家伙可是地地道道的假货!您能给克隆品打一百分,这是最权威的肯定和鼓励,徒弟我心里感到十二万分的荣幸啊!”邹老浑身一激灵,头上冒出了冷汗,死死盯着关东,嘴唇直打哆嗦。

关东挺起脖扬起脸,对着摄像师道:“这段资料比上等的红木家具都珍贵,它记录了上级领导亲临店铺指点业务的过程,还指出了大师级人物‘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教训。

这三家商店没有身价招牌,往后从早到晚滚动播放这段录像,一准能轰动业界,吸引顾客,想必要比行业会员的招牌管用许多呀!”   这一番话震得邹老理亏自惭,顿时傻了眼。

他叹了口粗气:“算了算了,知道你小子心里憋屈有怨气,特意使坏下套儿胁迫我。

就凭你这身不听邪的骨气和精湛的手艺,老朽回去就给你下发会员金匾

”   关东的脑瓜没进水,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

他从摄像师那儿拿过录像带,塞到邹老手里,说:“师父,开个玩笑消愁解闷儿,千万别往心里去。

这,您留着做个纪念吧。

邹老心里像倒了五味瓶般不知是啥滋味,他接过带子, 灰溜溜地走了。

几天后,关东的店接到了会员金匾,可关东却没有把它挂在店堂,而是放进了后面的仓库。

关东店里的生意依然是东宁城最兴旺的。

至于邹老,授了这块金匾后便辞去了会长职务,告老还家,从此不再品鉴仿古家具。

关东曾是邹老的关门弟子,现如今,授给关东的这块会员金匾,也成了邹老的收山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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