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渡口(外一篇)

孙宗信。

南阳穿过的那一条白河很早就有了, 凡是河岸都有渡口, 几块平平仄仄的石头铺在水中,水量丰沛时浩浩泱泱,渡口也被淹没了;山寒水瘦时, 河水清浅,渡河的人们就借石踏渡过白河。常常有挑担的汉子,推车的贩夫,抱着一只老母鸡卖了换盐的褴褛农妇,他们踏着石,走向人烟稠密的南阳集市。这些贩夫走卒中间,有一个来到南阳贩米的年轻人,营生已经做了好几年了,他常常扛着米袋在踏脚石上来来去去,有时候携携老幼,有时候仰天长叹,卖完米闲来无事,他也会拾一块扁石在水面上击起四五个涟漪,然后坐在渡口想想心事。他叫刘秀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普通老百姓只知道兵荒马乱,逃荒要饭,有地不得耕,家无隔夜粮,日子一天比一天的难过。刘秀却恨不能抽根扁担做旋风舞,他胸中燃烧着熊熊火焰,想我百年的赫赫大汉,高祖创下的基业,如今却被王莽窃了,并弄得天下汹汹,朝纲不振,自己的血里流淌着大汉的荣光,欲挽狂澜于既倒,自己一个贩米的走卒,无一兵一卒,怎样起势呢?

自从在长安见过金碧辉煌的皇帝仪仗,在新野窥过美女阴丽华,他就起了誓愿:“仕官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可是,起誓愿已经两年了,执金吾没能当上,阴丽华曾有媒否?绿林,赤眉已经闹大,王莽王朝已经千疮百孔,乱世英雄蜂起,自己素有大志,赶紧选一个举事的地方吧。

贩米刘秀,在白河渡口心事重重。他回望南阳,围三山而南方平阔,遮山矗于西,独山立于北,似守门二阕,城郭如盆,容纳万物;城北诺大一片地,几个朝代都在冶铁,化铁炉烈火熊熊,兽皮风箱鼓着山野雄风,冶炼出的铁,可造兵器,具辎重;城郭阔大,屋舍重叠,人烟稠密,有可用之兵将。南阳沉沉,隐隐有王气逸出,刘秀心中一动,莫非,这里是天赐我起兵之地?

思谋一定,刘秀联络南阳子弟28人,各带兵丁, 组成队伍,在乱世举起义旗,联合赤眉、绿林军,南北征战。刘秀上了战场,在左突右冲的战阵中驰骋多年,心智成熟,谋计巧用,率绿林军1万打败王莽军42万,杀其主帅,取得昆阳大捷。十几年拼杀,天下鼎定,贩米小子抱得美人归,刘秀没有做执金吾,做了汉光武帝,东汉王朝从白河渡口起步,延续了赫赫大汉的基业。南阳自此为帝乡。

刘秀自小就是个勤劳的人,务农如此,贩米如此,当了皇帝也如此,“每旦视朝,日仄乃罢,数引公卿郎将议论经理,夜分乃寐”。励精图治的结果,国家渐渐恢复了元气,国势昌隆,是为光武中兴。

历史上的皇帝中,光武以仁治国,用一个“仁”字把一片破碎的山河重新粘结,他的身上闪耀着人性的光辉。

诗人李白曾五次游历南阳,他踏着白河渡口汉光武帝贩米时多次走过的平平仄仄的石头进了昔日的帝都。看到白水河畔的许多胜迹,留下了“此地多英豪,邈然不可攀”“谁识卧龙客,长吟愁鬓斑”等诸多感叹。诗人最怀念的,是“昔在南阳城,惟食独山蕨。忆与崔宗之,白水弄素月。时过菊潭上,纵洒无休歇……”“白水弄素月”一句最有意思,李白和朋友们在白河边漫步,一轮月儿出东山之上,皎白的月光轻轻洒在昔日的渡口,月儿朦胧的梦幻中。他眼前依稀出现了几个开创了强盛帝国的少年儿郎,他们跃马横鞭的英姿,引发了诗人“把酒对明月”的壮怀激烈。

旷世酒宴。

中国历史上,曾有过几次旷世酒宴,鸿门宴算是其中一个,它确定了中国历史的不同走向,但是这个酒宴中阴谋多于豪情。要说与酒结合得最为密切,最激情蓬勃,最豪放不羁,在历史上留下盛名,让后世人历经千年仍能从文字里感觉到浓郁酒香和豪气的,是李白的名篇,那首脍炙人口的《将进酒》。将进酒转换成现代语就是请饮酒,这是李白的劝酒词,狂放诗人劝酒也劝得惊天动地,李白特地点到了两个酒友的名字,“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这两个人因为被李白劝酒并写入诗中,从而千古流芳。

夫子丹丘生,两个河南人,是我们老乡。

岑勋,李白的好友,河南南阳人,与南阳著名的边塞诗人岑参属于同一家族,他的名字多次出现在李白的诗作当中,李白诗《送岑征君归鸣皋山》《酬岑勋见寻就元丹丘对酒相待以诗见招》《将进酒》中都提及他。

丹丘生,元丹丘,著名的隐士,河南人,也与李白交往很深, 三个人是关系很铁的酒友。《李太白全集》中写给元丹丘的诗多达11首。从“畴昔在嵩阳,同衾卧羲皇”(《闻丹丘子营石门幽居》)来看,两人曾共同隐居过一段时间。嵩阳,即嵩山之阳,这正是元丹丘的主要隐居地。从李白诗中可以看出,他又常到别处去隐居或修炼。例如,“云台阁道连窈冥,中有不死丹丘生。明星玉女备洒扫,麻姑搔背指爪轻”(《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说明他在西岳华山修炼过;从“疑是天边十二峰,飞入君家彩屏里”(《观元丹丘坐巫山屏风》)可以看出他还到过四川。元丹丘李白一生中最重要的交游人物之一。他也是一个学道谈玄的人,李白称之为“逸人”,并有“吾将(与)元夫子,异姓为天伦”(《颍阳别元丹丘之淮阳》)及“故交深情,出处无间”(《题嵩山逸人元丹丘山居并序》)之语,可见李白和他的友好。李白一生与元丹丘交游计22 年之久,其时间之长,几乎无人可比。在此期间,李白虽曾两入长安,但却和元丹丘交谊极为殷密,且因元丹丘而结识了当时道教中的“女杰”玉真公主。

李白一生与元丹丘的交游,大致可分为四个阶段,其时间则始于唐玄宗开元十四年、止于天宝六载前后,前后共22 年。李白在这一时期的文学创作与思想变化,均受到了元丹丘较大的影响。

这首“填之以申己意”的名篇,约作于天宝十一年(752年),李白作此诗时距被唐玄宗“赐金放还”已有八年之久。这一时期,李白政治失意,理想被挫,治理天下的豪情被无情的现实碾灭,常常借饮酒来发泄胸中的郁积。人生快事莫若置酒会友,作者又正值“抱用世之才而不遇合”之际,于是满腔不平借酒兴发酵了诗情,写下了这首气贯山河的诗篇。

李白当年以诗名得到唐玄宗的召唤,以为经天纬地,实现抱负的时机终于来了,“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及至到了唐皇宫,不改“天子呼来不上船”的狂士本色,玄宗看他不是做官的料,于是“赐金放还”。李白于是就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了,路途中遇到了友人岑勋,二人一同到嵩山,找到另一好友元丹丘,在元丹丘的颍阳山居做客,元丹丘设酒宴招待他,三人登高宴饮。李白三杯酒下肚,身上一热,诗人的激情马上被点燃了,他反客为主,大呼小叫,连吟带唱,手舞足蹈,豪情滔滔,向两个酒友劝起酒来:

你难道看不见那黄河之水从天上奔腾而来,波涛翻滚直奔东海,从不再往回流。你难道看不见那年迈的父母,对着明镜悲叹自己的白发,早晨还是满头的黑发,到傍晚就变成了雪白一片,人生如此短暂,得意之时就应当纵情欢乐,不要让这金杯空对明月。

人的一生要活出自己的价值,黄金千两(就算)一揮而尽,它也还是能够再得来。我们烹羊宰牛姑且作乐,(今天)咱一次畅饮三百杯也不为多!

夫子丹丘生啊!快喝酒吧!不要停下来。让我来为你们高歌一曲,请你们为我倾耳细听。整天吃山珍海味的豪华生活有何珍贵,只希望大醉而不愿清醒。

自古以来圣贤无不是冷落寂寞的,只有那会喝酒的人才能够留传美名。陈王曹植当年宴设平乐观的事迹你可知道,斗酒万千也豪饮,让宾主尽情欢乐。

主人呀,你为何说钱不多?只管买酒来让我们一起痛饮。那些什么名贵的五花良马,昂贵的千金狐裘,把你的小儿喊出来,都让他拿去换美酒来吧,让我们一起来消除这无穷无尽的万古长愁!

两组排比长句,如挟天风海雨向读者迎面扑来。以河水一去不返喻人生易逝,以黄河的伟大永恒形容生命的渺小脆弱。巨人式的感伤,具有惊心动魄的艺术力量,在他看来,人生很难得意,只要得意就应当无所顾及,纵情狂欢。五六两句一个逆转,由巨大的伤悲翻作寻“欢”作“乐”。从此直到“杯莫停”,诗意大开大合,诗情渐趋狂放。整头整头地“烹羊宰牛”,不喝上“三百杯”决不甘休。又是多么豪壮的诗情!至此,狂放之情趋于高潮,诗的旋律加快。诗人那眼花耳热的醉态跃然纸上,悲而能壮,哀而不伤,极愤慨而又极豪放。是在感叹人生易老,在感叹怀才不遇。要用酒来排遣忧愁。

全篇大起大落,诗情忽翕忽张,由悲转喜、转狂放、转激愤、转癫狂,最后归结于万古愁,如大河奔流,纵横捭阖,力能扛鼎。全诗五音繁会,句式长短参差,气象不凡。此篇如鬼斧神工,足以惊天地、泣鬼神。

这是三个孤独男人的狂欢,但在李白看来和自己高亢的诗情还有距离,在诗人极大的浪漫面前,他们似乎还有些拘谨,放得不开,没有和李白亦醉亦癫,高声唱和,诗人有些不爽,提高了声调再次劝酒:“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不要放杯,喝!喝!一个音节灿烂的插入短句,不禁使诗句节奏更加铿锵,也使这两个原本不见经传的酒友,名字永远光耀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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