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舅舅

金融风暴,挺过了21世纪初的全国经济不景气,但在规模化工业的冲击下,仍无可奈何地走向衰落。即使厂子不景气舅舅仍坚持自己划下的做人底线。几年前,有本地老板自杀,身后留下一堆债务,其中欠舅舅的也有一百多万。有人怂恿舅舅他家收房子、车子抵债,舅舅拒绝了:“孤儿寡母的,也没几个钱了,我吴文仲做不来那样的事。”。

三十年来再艰难舅舅从未因经济负担开除过一个工人。去年以来,厂里收入很差,他仍未拖欠一分钱工资。每到发工资的头天,舅舅一大早就起来,他不会开车,也不要儿子送,一个人打车到乐山,借到二十万元现金,扎进衬衫里,再打车回来。

如今舅舅去世,失去他的能力、信誉与人脉,厂的状况将更加艰难。但舅妈坚决不肯卖厂。许多年来,他们吃住都在厂里,岷江机器厂就是他们的家。当至亲去世,谁忍心立刻变卖自己的家?

今年春节我去厂里舅舅,他病得很重,形销骨立,还是照例给宋小皮发了一千元压岁钱。往年我很少给他家的小孩发压岁钱,这么多年来,我只习惯被舅舅发钱。这次我也给他两个孙子发了压岁钱,每人一千二百元。临走时,舅妈突然过来,说舅舅吩咐,他很少看到宋小皮,再发一千元过年钱,另外我妈身体不好,也拿一千元,好日常照顾。

当时我想,舅舅真是骄傲啊,不肯占我便宜。现在我知道想错了。他是觉得应当善待子侄,就像应当善待工人,哪怕自己和厂的状况都不行了,也决不丢掉这份责任。更重要的是,他并不认为自己和厂的状况真无法好转了。最后那次见面,他对我说:“现在我的身体比较老火,等到春暖花开,我想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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