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与历史研究(下)】 《历史研究》在线阅读

历代的官家和史家都十分重视收集和保存前朝或当时的报纸,作为修史时的参考

五代人修唐史的时候,因“(唐)宣宗以下四朝未有实录”,曾下令两浙荆楚等处“购募野史及除目、朝报、逐朝日历银台事宜、内外制词、百司簿籍上进”⑦。

《旧唐书》有关唐武宗以后的部分,因找不到当时的“实录”作参考,也只好“杂取朝报、吏牍补成之” ⑧。

上述引文中提到的“除目”和“朝报”,就都是当时人对古代官报的别称。

宋人修“日历”时,曾搜访过大量过期的邸报作为参考

如宋高宗时秘书少监程俱曾经建言:“见修日历,乞下诸州搜访(宋高宗)建炎元年(公元1127年)以后邸报及所受朝旨文字,……并令据实抄录回报,以凭修纂。

” ⑨这里所说的“日历”,指的是一种专门记载皇帝起居言行的一种官史。

私人撰写的野史如李心传所写的《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等,也曾引用过大量的邸报上的资料。

引文的后面一般都注有“见邸报□年□月□日条”等字样。

明人修“实录”时,除查阅“诸司奏牍”外,往往也要参考当时的邸报

所以有“历代实录仅记邸报所列” ⑩,和“实录所需在邸报”{11}等说法。

实录”也是一种官史。

至于一般野史的作者,由于不可能参与密勿,又没有条件查阅官方的档案,编写时更离不开邸报

传世的明时出版的野史,如许重熙的《嘉靖以来注略》、邹漪流的《明季遗闻》、沈国元的《两朝从信录》、吴应箕的《启祯两朝剥复录》、朱长祚的《玉镜新谈》、西湖义士的《皇明中兴圣烈传》、金日升的《颂天胪笔》、佚名的《崇祯新政纪略》等,在记述编写的过程时,也都特别强调“咸本邸报”,“取材邸报”或“悉据邸报”。

{12}其中,《玉镜新谭》的作者甚至声称:“录用章奏字字俱从邸报,不敢窜易一字以欺人”。

{13}   晚明的史学家们,是十分注意收存和利用邸报的。

谈迁为了编写他的《国榷》,曾经查阅过崇祯元年至十七年的邸报

{14}黄宗羲为了研究南明时期的历史,曾经收藏过福王弘光至桂王永历年间近十几年的邸报

在自叙中有过“寒夜鼠啮架上,发烛照之,则弘光时邸报,臣蓄之以为史料者也,”{15}等这一类的文字。

顾炎武、王世贞等人也以注意收藏和利用报纸名于时。

顾炎武从祖父那一代起,就注意阅报抄报和藏报。

他所写的《两朝纪事》,就自称参考了“先大父当时手录邸报”。

{16}王世贞家除藏有数以万计的典籍外,“其他即墓铭、朝报,积之如山”。

{17}“朝报”即“邸报”,见前文。

他之所以注意收藏报纸,目的同样是为了治史。

明史专家吴晗在谈及钱龙锡主张利用邸报编写实录一事时,曾经特别强调过邸报的史料价值,认为“龙锡所谓邸报,在明代史料中最为重要。

”{18}此后,清人修明史时,以天启、崇祯两朝实录颇多缺失,也十分注意征集当时的邸报,作为参考,至于“多方购求,期于必得”。

{19}说明邸报明史研究中的重要作用。

晚清以来,史学家们更把利用报纸进行历史研究,视为常规。

十九世纪初叶起,近代化报纸大量涌现,报纸的性质和品类日益繁多,中国的报业有了很大的变化。

从北宋到清代中期,士人们能够看到的,基本上只有封建官报和民间报房小报这两类报纸,它们之间相互渗透相互依存,延续了近一千年。

这种状况,至此完全被打破。

出现了近代化的政府报纸、政党报纸、私营商业报纸、鼓吹维新变法的报纸、鼓吹民主革命的报纸、文人论政的报纸、以市民和妇孺为对象的报纸、教会报纸、外国人办的中外文报纸等各类报纸多元并存的格局。

报纸的内容也由简趋繁。

由旧式邸报的以皇帝谕旨、大臣章奏、官吏任免等三大板块为主,和个别报房报纸的以官吏铨叙遴选、科举中式等方面的信息及突发性的个别市井新闻为主,发展到政治、经济、文化等方方面面的信息无所不包。

史家不仅能从报纸上查到各个时期的政情、军情、财政金融和工农业生产等方面的情况,还能从中得到有关民族、社会、哲学、史学、语言、文学、戏曲、音乐、绘画、书法、雕刻、体育、宗教、婚姻、礼俗、风尚、伦理、道德、建筑、医药、交通、服饰、水文、天文、气象等各方面的大量的第一手材料。

有些报纸由于对一些重大事件的全过程,或其中的一个侧面,作过连续的集中的报道,往往可补公私文献资料的不足,对历史研究工作者具有特殊的参考价值。

如《述报》对1884――1885年中法战争时期香港人民抵制来港补给的法舰官兵事件的集中报道,《中国日报》对1900――1911年历次革命党人武装起义的报道,《大公报》、《京话日报》关于1905年抵制美货运动的连续报道,申报关于杨月楼案和杨乃武案的连续报道等,都深受历史研究者的关注,为他们提供了不少宝贵的第一手材料。

但是,报纸所提供的材料也有不足,一是常有漏报和误报,二是往往掺杂有不少纯属伪造的稿件。

漏报的情况不胜枚举,误报的事也十分常见。

万历邸抄》中就有不少误报的情节。

万历皇帝长子常洛的生母孝靖王太后的忌日,《明史》和《明实录》都记载她死于万历三十九年,而《邸抄》上却说她死于万历三十二年。

顾宪成之卒,《明史》、《明实录》都注明是万历四十年十二月,而《邸抄》上却记为万历三十一年。

{20}这类差错,很可能出于传抄时的笔误。

伪造大臣奏稿的事就更多。

宋哲宗元�三年(公元1091年)就出现过有人用御史贾易的名义伪撰请速严惩任永寿的奏疏,在“邸报”上发表。

后来查出是任的仇家所为。

{21}明嘉靖年间出现过有人伪造海瑞劾张居正疏,被“播之邸抄”,嫌疑人宁国诸生吴仕期因此被置狱,“榜掠七日而卒”。

{22}清乾隆年间则发生过所谓的“传抄伪稿案”,在当时的“邸报”上出现了尚书孙嘉淦谏阻乾隆南巡的奏稿,后来查出是伪造,参与伪造的抚州卫千总卢鲁生等几个人,后来一个被凌迟处死,三个被判斩监候。

伪造者各有不同的目的和动机,但也使得报纸资料的可信度因而降低。

类似的情况,在近现代报纸中也所在多有。

这是利用报纸作为研究资料的史家们应该注意的。

报纸的使用上,在利用报纸从事历史研究的过程中,也还存在着一些问题。

首先是历代留存下来的报纸不多,不能满足历史研究工作者的需要。

中国的念书人,往往重藏书,轻藏报。

宋元以来,藏书家不胜枚举,藏报家则屈指可数。

像前文提到的那些注意收藏报纸的人,在念书人中毕竟是少数。

因此保存下来的报纸的总数不多。

湖南的新闻史志编写工作者曾经作过一个统计,从十九世纪末叶到解放前,湖南地区共出版过644种报纸,现在还能找到的不到其中的三分之一。

如曾经发表过毛泽东早期文章的《湖南通俗报》和田汉主办的《新长沙报》等,至今都尚未找到。

其他各省市的情况也大抵类此。

多数省份还不如湖南。

其次是残缺不全。

除《申报》、《新闻报》、《大公报》等少数几家报纸由于经营者有较强的实力,当时就注意积存,几家大的图书馆保存得也比较完整外,大部分报纸都残缺不全。

如著名报人胡政之主编的民国初年的《大共和日报》、著名记者邵飘萍主办的1918到1926年的《京报》,现在跑遍全国也凑不完全。

再次是借阅困难。

现存的报纸大多收藏在各地的图书馆、博物馆、档案馆,这些单位往往重收藏,轻服务,吝于出借。

除少数几种有影印本的和缩微胶卷的,还容易看到外,多数报纸,包括早期出版的《邸报》、《京报》和上个世纪中叶以前出版的一些报纸,审批手续繁多,往往很难借到。

这当然也和前一类报纸较为珍稀,收藏者不轻示人,后一类报纸采用木浆制造的新式新闻纸印刷,不如旧时的宣纸、连史纸等传统的印书纸耐储存,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收藏,已经发黄、变质、糟朽、一触即碎,需要保护有关。

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研究者对报纸的使用。

如何妥善地解决这些问题,还需要收藏者和研究者共同努力。

新闻历史的草稿,因此必须保证新闻的真实,必须使所有在报纸上发表的新闻,能够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才能保证根据报纸上的新闻写出来的历史,成为信史。

报纸历史研究的重要参考资料,重视各时期报刊的收集、庋藏、和利用,使古旧报纸历史研究中发挥作用,这是值得报纸收藏者和研究者共同关注的一件事。

■   注释:   ⑦见《旧五代史》卷四十三,后唐明宗纪第九,引后唐明宗长兴三年十一月壬午史馆奏。

⑧见赵翼《二十二史札记》卷十六第307页《旧唐书前半全用实录国史旧本》条。

⑨见李心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四十四《五月已未日条》。

⑩见沈德符《野获编》卷二十五《焚通纪》条。

{11}见《明史》卷二五一《钱龙锡传》。

{12}见金日升《颂天胪笔》卷二十四,许重熙《嘉靖以来注略》卷十四,《启祯两朝剥复录》卷六。

{13}见朱长祚《玉镜新谭》卷十。

{14}见《国榷》6225页附录所载黄宗羲《谈君墓表》。

{15}黄宗羲《明古藏室臣弘光实录自序》。

见神州国光社版《甲申传信录》165页。

{16}见《顾亭林诗文集》第444页。

{17}见谢肇制(制字左边要加三点水)《五杂俎》卷十三。

{18}见吴晗《读史札记》175页《记明实录》。

{19}见《东华录》顺治八年(公元1651年)闰二月癸丑引大学士刚林等奏。

{20}见尹韵公《略论万历邸抄》,刊1989年3月《新闻研究资料》第45期。

{21}见《续资治通鉴长编》卷458,转引自朱传誉《宋代新闻史》299页。

{22}见《明史》卷227,《孙维城传》。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博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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