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之死 2012年第10期

我再也见不到苏南大哥了,五年前的秋天,这个30多岁的记者,吊死在自家的客厅里。

我打电话给老同事询问消息的真假,那边淡淡地说:“人都烧了,还能是假的?我们刚从火葬场回来。

” 下载论文网   我什么也说不出了。

苏南还是我在新疆做实习记者的时候偶然遇到的。

那是一个下午,我一天都没吃饭,苏南说,我请你吃拌面吧。

我要了一个大份的过油肉拌面,接着又连吃了四个免费的白皮面,才算吃饱。

那一次真是饿坏了,苏南大哥还开玩笑说,你看你看,遇上你这样的吃家,人家服务员都不敢过来了。

苏南有一次去采访,天气太冷了——新疆的冬天,有时冷到零下40多摄氏度。

大约是为了拍摄,他强忍着,把一颗牙齿都咬碎了。

记者吃的苦,有时候外人是想象不到的。

但为什么把牙齿咬碎都能坚持,却不能再坚持一下活下去?去世前不久,他还在电话里和老同事谈论着未来。

有的老同事说他曾和老婆吵架,更多的是说他不能再做新闻——有一段时间,他接连写了几件大案,得罪了不少人,他的名字也不能再出现在当地的报纸上,于是他一度化名“张健”,即使熟悉的人也不知道“张健”是谁……最后的时刻,我想一定有什么东西在他内心逐渐坍塌,如一豆灯火,终于熄灭。

2007年秋天苏南去世的时候,记者行业尤其是调查记者的状况已经不容乐观。

我记得作家余华有一次说,他每天看到网站前几条的新闻——贪污、矿难、上访、爆炸、强拆……他就觉得中国作家已经集体失业了,现实远远比小说精彩。

一面是新闻迭出,另一面是空间越来越逼仄。

当时我已经到了广州工作,编辑常常给我们出差在外的记者打电话,说“回来吧”——有时甚至还没有出发。

这样的状况越来越频繁,不能发表的稿件越来越多,采访也越来越艰难……   加上网络对纸媒的冲击,记者的收入也比以前有所降低,而走到中年的记者不得不面对现实生活,孩子要吃奶粉,房贷要交,老人要养……曾经我们满怀激情,护送着内心的理想走在路上,有着清晰的准则和生命的目标,而今同行的人越来越少,理想早已不知散落何方。

而我们如何才能拥有一个强大的内心呢?我的同行有的深受抑郁症折磨,两年很难走出家门,如果不是一直吃抗抑郁的药物,可能他也走了苏南的老路;有的皈依了佛门——在我的同事中,至少有三位居士,他们有着澹然淡泊的心态,有时说话都让人感觉恍若隔世。

更多的人转行去做生意——我记得有一个去卖保险了,有一个去做了医药销售代表,有一个去卖五粮液了!最有趣的是一个很爱吃的同事,看准了麻辣香锅的生意,立刻辞职和家人回山西开了店,据说生意还很不错。

最厉害的要算是去美国做访问学者回来的那个,他用海外代购的办法在淘宝上卖那些香艳奢华的名包,和其他各种奢侈品,那阵儿正是海外代购的高潮,据说有个月净赚20多万。

三个月前,广州的主任辞职后在新疆旅游了一圈,决定去那儿种葵花!另外两个老记者竟然也加入了这个葵花计划,他们估计,明年秋天这些葵花会卖不少钱,不过他们还没租好地,也没有雇到工人,而且他们仨谁也不会种葵花,所以一位略懂农业的同事已经自告奋勇去当技术员。

报社的实习生说,在复旦大学和中山大学的新闻系毕业生里面,现在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学生会做记者

现实中,我的同事一边发着牢骚,忍着无处可诉的委屈,一边追看美剧《新闻编辑室》,感动于这个行业应有的光荣与梦想,然后像打了鸡血一样没日没夜地去工作……听着谁走了,谁在干什么,我常发出惊叹。

只是有时,我还是会想起当初做实习记者的时光,那时我以为记者是一生的职业,那时我有着奋不顾身的勇气和掏心掏肺的真挚,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个职业的生生死死,还不知道有这么多赚钱的活路,比如投资种葵花——新疆的土地辽阔,每到夏季,大片大片的向日葵在金黄色的阳光下随风摇曳,一切像梵高的油画一样动人。

想到这样的美景,就有些伤感,我又想起苏南,我再也没有那样吃过拌面……如果他还活着该有多好,我们就一起去种葵花吧,等那些葵花籽种下去,会开出无数张迎着阳光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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