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问之路――从《容斋随笔》谈起】容斋随笔
以道。
据《四库全总目提要》“(洪迈)史诸子以及医卜星算属凡有所得即随手札记辩证考据颇精确……南宋说部终当以首。
撰写笔记是古人治学种形式。
古人偶有所得便成学问。
宋朝是雅鼎盛代总宋代笔记无数盛名今有沈括《梦溪笔谈》、洪迈《容斋随笔》和王应麟《困学纪闻》。
从对近世影响上说宋代这三部固然不如《日知录》但它们都有着不可磨灭价值。
洪迈写作也很随有所得辄下笔不构筑体系不立理论框架平实道。
然而学问并不掩盖他立场或性情。
例如卷二“张良无”。
张良、陈平皆汉祖谋臣良人非平可比也。
平尝曰“我多阴谋道所禁。
吾世即废矣以吾多阴祸也。
”平传国至曾孙而以罪绝如其言。
然良爵但能至子其死才十年而绝世不复绍封其祸更促平何哉?予盖尝考沛公攻�关秦将欲连和良曰“不如因其懈怠击。
”公引兵破秦军。
项羽与汉王约分天下既而东归矣。
良有养虎遗患语劝王回军追羽而灭。
其事固不止杀降也其无宜哉。
古人理念祸莫杀降。
白起杀赵降兵四十万、项羽杀秦降兵二十万两人都被历代史谴责。
白起、项羽下场都是杀尽显杀降不祥。
而李广杀了投降八羌人也不得封侯。
洪迈这段着眼“其事固不止杀降也”。
古人学崇尚明断言故而言两语发明就弥足珍贵。
如顾炎武《日知录・原道》句“有亡国有亡天下”便可供几年人演绎与阐发。
洪迈认张良行径比杀降还要恶劣。
张良和陈平样质上都是唯事实理性是循阴谋。
洪迈处议论秉承是“阴谋必会罹患阴祸”宗旨。
今人不能以今律古认这是陈旧“因报应论”。
实际上洪迈这种议论背恪守了难能可贵原则理性承是种惩恶劝善精神。
唯事实理性是循、成王败寇论泛行近世这种学问立场极其可贵。
概而言如种学问不能承向上向善精神无益世道人心那么它就不是学问而是信息。
再看卷九“朋友义”。
朋友义甚重。
天下达道五君臣、父子、兄弟、夫妇而至朋友交。
故天子至庶人有不须友以成者。
“天下俗薄而朋友道绝”。
见《诗》。
“不信乎朋友弗获乎上”。
见《庸》、《孟子》。
“朋友信”孔子志也;“车马衣裘与朋友共”子路志也;“与朋友交而信”曾子志也。
《周礼》六行五曰任谓信友也。
汉、唐以犹有张、陈雷、元白、刘柳徒始终相与不以死生贵贱易其心。
朝年风尚存。
呜呼今亡矣。
正如陈寅恪先生所说国化要义就《白虎通》所这五伦(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当。
五伦当不见师弟义但这伦包含了朋友义――《周易・兑卦》象曰“君子以朋友讲习。
”韩愈《师说》认“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所存师所存也。
”近世学人黄侃膺刘师培学拜刘师刘只比黄年长两岁。
从义到事实都表明师弟就是种朋友般和洽关系。
但实际当弟子要事师如事父这是因要体现对道尊敬。
所以恪守古礼黄侃拜师要向刘师培磕头。
民习俗里弟子拜师都要行跪磕礼。
从著述角看洪迈举有其深刻用。
宋人尊师出现立雪程门美谈。
但相比尊师尊重前贤是更高层境界师弟义。
然而宋人做起学问多不对前贤师承而着力颠覆。
所以宋代学术固然有其活力放射面但另方面由太浮躁种种学说显得凿空而。
北宋巨公欧阳修怀疑《易传》不是孔子所作就开了宋人疑先河。
对宋代另疑风云人物晁说洪迈颇有微辞“(晁说)所辩圣非所敢知。
但验天不以四……盖晁不识星故尔。
”事实上尽管晁说学问渊博但他疑很多都是“有而作”。
例如他憎恶王安石及其新法因王安石尊孟子他就非孟;王安石附会《周礼》他就诋詈《周礼》。
洪迈抱持是种审慎学术态不乖张与当浮浪学风显得不样。
这种平实真、立言有益世道人心精神贯穿了《容斋随笔》始终这也是所承无言道。
这种道质上是种昂扬不屈精神是颗崇雅尊善心。
国化史上不能道终究不会传世。
今人浩如烟海论、专著其价值哪里值得反思。
察风气流变。
洪迈及其父兄门三进士南宋享有名。
几乎历朝历代都褒赞汉代宽简刑律但洪迈不盲从俗论而显发微功。
他认“汉轻族人”指出汉代轻率地族灭臣民种种史实如晁错、主父偃、郭等人都是身罪并不重而被灭族。
近代史刘咸�先生认史要重两要弄清楚纪事末二要知风气变迁。
懂得风气流变就能知当世情人心基础上挥笔撰述方能对前人有“了情”(陈寅恪语)。
做到前容易但很难因你不仅要熟悉纪事末还要兼顾到或志。
江淹认“修史难无出志”。
而钱穆先生《国史学名著》里说知道各朝史事是很容易纪和传就可以了但志是难。
志难是因不能切开而要有通贯法。
如刘咸�先生所言西汉景、武二帝期政风苛急士风被迫柔和司马迁觉察弊是以《史记》赞狂狷而贬乡愿。
司马迁提前预见了士风柔和弊王莽权重士人附丽无数争相王莽赋予政权合法性当就有献刘歆。
终王莽篡汉西汉灭亡。
而东汉、和两帝政风缓和待士宽厚因而养成刚强士风各地方官遇事皆可率性挂印而不受政府追责(见赵翼《廿二史札记》)。
形势下班固《汉》就提和而退狂狷。
事实上班固也预见了士风刚强弊东汉晚期士人锋芒早暴露出师捷而先遭到宦官集团致命打击(党锢祸)不得不各依豪强终导致三足鼎立。
晔汉不远谙熟汉代历史又因南朝士风卑懦较西汉尤甚是以晔部《汉》赞狂狷而贬乡愿方面也与《史记》暗合。
人抓住晔这寥寥笔褒贬贬斥《汉》专统治阶级则是不明风气流变耳食论了。
《容斋随笔》里洪迈对景、武二帝寡恩少义都有所指出并批评如卷十“汉景帝忍杀”。
汉景帝恭俭爱民上继帝故亦称贤君。
考其天则刻戾忍杀人耳。
东宫因博戏杀吴太子以起老濞怨。
即位不思罪己旦三郡而削其二以速兵端。
正信用晁错付以国事及爰(袁)盎说行但请斩错而已帝令有司劾错以逆遂父母妻子产皆弃市。
七国役下诏以深入多杀功比三石以上皆杀无有所置敢有议诏及不如诏者皆要斩。
周亚夫以功丞相坐争封匈奴降将事病免心恶赐食不置箸叱使起昧敬礼臣义卒以非罪置死悲哉。
矛头直接西汉苛急政风。
然而汉武盛世迷梦长期存国人思想里。
这种戕害士风盛世究竟有多少值得怀念处是疑问。
其实先贤早有这方面认识如班固《汉・武帝纪》末赞里就只不谈汉武帝武功。
洪迈是善观察历代风气这《容斋随笔》里多处可以体现出如卷六“诞节受贺”。
唐穆宗即位初年诏曰“七月六日是朕诞辰其日寮命妇宜光顺门进名参贺朕门与寮相见。
”明日又敕受贺仪宜停。
先是左丞韦绶奏行宰臣以古无降诞受贺礼奏罢然次年复行贺礼。
诞节制起明皇令天下宴集休假三日肃宗亦然代、德、顺三宗皆不置节名及宗以始置宴如初。
则受贺事盖长庆年至今用也。
则笔记出了生日宴会头。
顾炎武《日知录》里采用了这些说法认古人初并不重视生日直到唐玄宗才有了设宴集会以庆生先例并且历代相沿成习。
这些发现虽然卑无甚高论但是“成如容易却艰辛”就跟“五无‘真’”这结论样看似简单其实拷问是你了多少、得是否细致。
平实结论背浸染着学与勤奋精神。
且看卷五“三代”。
三代天下故《春秋左氏》所人名不以何国抵皆。
郑公子归生鲁公孙归父蔡公孙归生楚仲归齐析归父皆子。
楚成嘉郑公子嘉皆子孔。
郑公孙段、印段宋褚师段皆子石。
郑公子喜宋乐喜皆子罕。
楚公子黑肱郑公孙黑孔子弟子狄黑皆子皙。
鲁公子�郑公孙挥皆子羽。
邾子克楚斗克周王子克宋司马臣克皆曰仪。
晋籍偃荀偃郑公子偃吴言偃皆曰游。
晋羊舌赤鲁公西赤皆曰华。
楚公子侧鲁孟侧皆曰反。
鲁冉耕宋司马耕皆曰牛。
颜无繇、仲由皆曰路。
司马迁曾感慨道“学者多称五帝尚矣。
然《尚》独尧以;而言黄帝其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史记・五帝纪》)。
对上古五帝(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事迹博学多闻荐绅(缙绅)先生尚且“难言”这里“不雅驯”主要是指语言不统、困难而言。
而离秦近战国期各国语言已很复杂分异很多要不然李斯“”政策也就不会作件重要事情而被列入史册――毕竟史是“恒事不”。
据种种夹五帝和战国两期、茫昧难考夏、商、周三代很难说得上是“”。
“三代”笔记身是很它显示了洪迈方面敏锐眼光也是他擅长从献懂风气侧面。
但是作结论“三代”则显得并不得当。
言欺世。
著作可以超越它代但不可能脱离它代。
《史记》和《汉》都是超越代作但也不可避免地带有代风气所留下痕迹。
宋人议论不有震世言论出现。
如王安石觐见宋神宗神宗问唐太宗等人如何王安石然说“陛下当以尧舜法。
”明末清初儒王夫《宋论》直斥王安石这是“言震神宗”是奸臣表现。
细考王安石生平不难发现他终其生都处“言欺世”状态。
掌权他起用多是峻刻苛厉人。
他改革使得央政府财政充实然而却导致民生凋敝。
这种情况下原尚算稳固社会结构迅速地走向崩溃北宋终覆亡埋下伏笔。
《容斋随笔》卷十五“晔作史”对晔提出了严厉批评认“晔所著序论了无可取。
列传如邓禹、窦融、马援、班超、郭泰诸者盖亦有数也。
人苦不知可发千笑”。
这种评价殊失公允。
晔《汉》骈散兼备张弛有绝非“了无可取”四就可抹杀。
只是晔成而身先死是以《汉》并不如《史记》、《汉》那样完善。
无独有偶南宋另学者郑樵也沾染习。
他反感断代史作法《通志》里如是评价班固“班固浮华士全无学术专事剽窃。
”这是非常严苛评价了然而样也有失公允。
班固《汉》体例与《史记》脉相承笔雅含蓄可堪寻味处甚多。
作史体例上它也失会通旨例如《史记》八偏重作者所处代而《汉》十志则更贯通古今不能以断代限。
言必然欺世因它只满足人痛快不是冷静思考结。
如代尊崇都是放言高论人那么这代离堕落也不远了。
宋代学术弊就。
但宋代有可贵处就是当政制能让冷静思考人得到发言渠道从而有效地抵制这种流弊。
王安石当权天下士子翕然从对尊崇不已。
而司马光、苏轼等人也纷起力说其非批评王安石学说及做法。
神宗皇帝全力支持王安石变法司马光坚反对变法与王安石形水火但神宗依然重用他。
司马光力辞神宗又让他设局继续编修《治通鉴》。
司马光不愿居住汴京神宗竟然允许他携局迁往洛阳。
由也可见宋室待士宽古今罕见。
王安石句“断烂朝报”就把《春秋》发落了事。
古代国伟史学传统正是踵武《春秋》而成岂是句“断烂朝报”可废黜得了?
学问形式。
往往是这则札记论史下则札记论诗各领域容无条理地堆放起跳跃性很。
笔记愈往就愈随错谬地方不少这些都已有人指出。
张舜徽先生《爱晚庐随笔》里论及《史记》列举了历史上众多指摘《史记》错误然认这些著作都不足以撼动《史记》地位。
因《史记》是江即使江上沉没艘粪船也不足以污染江水。
而那些境界狭、视野逼仄著作有瑕疵就足以致命它们就像是盆水只要有人往里吐口痰水就已污浊不堪。
《容斋随笔》然不能与《史记》相提并论相似著作它也不如起《日知录》、《廿二史札记》因两者体例比前者更加精纯作者思力也更深。
洪迈足够博学但博学不与学问直接挂钩因若是博学表现不得当就成了义甚微炫博了。
即就《谈艺录》和《管锥编》两看样都是钱钟先生手笔但是《谈艺录》体例更精纯而《管锥编》试图杂糅西体例驳杂。
两者对比《谈艺录》价值要《管锥编》是必将传世尽管《管锥编》俗世声名更高。
《四库全》编者也只是把它定位南宋说部首评价看似很高但“说部”两说明了它古人眼只是说者流。
但即使这样仍不足以掩盖今天光芒。
把《容斋随笔》放入当代它无疑已是“江”是部非常杰出学问著作。
对今人说《容斋随笔》不是野史逸闻汇集也不是满足人们奇心琐闻、考据著作。
纪传体史无力继尚算正常因像钱穆先生这样学殖深厚又恪守传统学者都不能做到。
今人如若入手笔记(尤其是言笔记)做得可以出现新《日知录》;力所不逮只要是忠己撰述也不失代实录成人治学重要材。
国化传统就是十分重体感悟、性情挥洒。
人性化笔记体裁人抒发感悟、挥洒性情提供了广阔天地。
我们可以看到前人笔记两句警语只要足够精当就会传世。
“学问高者语言简”。
黄侃这句话提醒今人何须长论何须高头讲?做笔记已然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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