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木头,一个叫马尾

不住在爱人心里,都是客死他乡。

一。

“五秒钟哦,心疼你五秒钟。”。

坐在餐桌对面的朱葩葩已经笑喷了,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什么鬼?唐书一瞪了一眼,头皮有一种炸裂的感觉,表情也尴尬得不要不要的。好在除了怕狗和恐高,唐书一也没什么特别矫情的地方。唐书一注意到餐厅里有人往这边观望,他若无其事地用右手食指搭在鼻尖上,压低声音说:

“又疯了!又疯了!”。

“本姑娘乐意。”朱葩葩不依不饶地说,音量却调了下去:“你不敢吃吗?不就是一款惊悚甜点嘛!出了门,你可别后悔。”。

“你说对了,我是真后悔来这里。你知道吗,我不吃甜点。”。

“放心吧胖书,我点给你的这一款叫‘恶魔手指饼干’,也叫‘巫师手指饼干’,你尝尝看,它特别松脆,充满了蛋奶和杏仁香味。只要你咬上一口,我保证你会被它的魔法征服。”。

朱葩葩的身体里似乎长满了各种句子,可这么逼真的手指饼干怎么入口呢?五根纹路分明的粗糙手指,五个杏仁做的棕色指甲。唐书一又是一阵反胃,总觉得这只手不是躺在碟子里,而是直接按在自己的头皮上。

现在,这家名叫“甜鬼”的甜品店让唐书一陷入了两难境地。人到中年,心中积满了尘土。唐书一是老糖友了,毫不夸张地说,他的糖龄跟朱葩葩的年龄差不多。唐书一不抽烟,但好酒,过去还喜欢吃甜食,体检单上的雨傘撑了一把又一把。特别是血糖指标,是一把撑了二十多年的老雨伞了,跟身怀绝技似的,怎么也坏不掉。“甜鬼”离朱葩葩的住地不远,走路只需几分钟,有几次朱葩葩缠着唐书一要进来体验体验。说实话,唐书一还真有点心动,主要原因在“甜鬼”的店门上。简单地说,这扇店门被设计成了一款拉链的形状,下半部分的三分之一又像古檐头一样飞起来。顾客进出门时,拉链会自动开合,让人感觉特别高大上。对这款拉链门,唐书一并不陌生。有一年夏天去德国旅游,一天清早出来散步,唐书一和朋友在海德堡的一家公寓前见过这种门,当时唐书一就觉得很有艺术范儿,所以旅途上一直念念不忘,想不到同款店门又在这儿碰上了。唐书一如见故人,他决定任性一下,进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惊喜。何况朱葩葩说了,我带上你,你带上钱就是。

朱葩葩手持刀叉,像个老司机,她做了个表情包,头一歪,从下往上盯着唐书一的眼睛说:

“要不要本姑娘再普及一下?知道我这款叫什么吗?”。

唐书一撇撇嘴。朱葩葩的甜品碟里有一颗血淋淋的心脏,被切成了两半,呈人字形搭在一起,周围有一摊棕红色的巧克力油。

“这款是天鹅绒蛋糕,叫‘流血的心脏’,想没想到?这么说吧,今天我已经考虑到你的接受能力了。这里还有很多比这两款变态的,比如僵尸脑果冻、蛆虫小蛋糕、德克斯特牌的Bloodslide(血液切片)糖果……”。

“看来,你是这里的老主顾啊。年轻人吃甜品我不奇怪,没想到你这么重口味!”。

“想不到是吧?胖书,有些人是口味重,有些人是心味重,个体区别嘛。其实,每个人都有点秘密纯属正常。没有点秘密,一个人活着不就像一棵苹果树被摘光了苹果?”。

交谈并没有被光芒照亮,反而沉陷到更加幽暗的地方。唐书一有点走神,他从自己的棕色藤包里拿出一个茶杯,茶杯里的桂花看起来像一只只小手掌。唐书一拧开杯盖,闭上眼,十分陶醉地喝了一口,看上去有一种特别的仪式感。朱葩葩翻了个白眼,扁扁嘴,用颀长的手指抓起刀叉,对准了碟子里的“心脏”。公正地说,这时候的朱葩葩挺优雅的,完全不像是个站在风雨操场上的体育老师,也没居家时的神经大条。

“墨西哥城有座‘僵尸美食’家庭糖果厂,产品美味,造型惊悚,全是人体的各种器官。一套脚、眼、耳、鼻等家庭套装售价约340元。在英国,有一名糕点师叫贝尔,跟我喜欢的那个皇马球星一样的名字,专门烘焙各种以人体病变器官为原型的小蛋糕,还在伦敦进行过展览,提醒人们各种疾病的可怕性。”。

“葩妹,看来你做了好多功课嘛,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比你的足球还了如指掌,你是不是可以考虑业余时间当个甜品店老板?这个叫‘甜鬼’,你干脆开一个叫‘甜魔’好了!”。

“这个主意好!名字也不错。胖书,我就是喜欢你的商业头脑,要不怎么说你做得这么成功?足球是我的职业,甜品也是我的心头爱啊。”。

这时候唐书一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起身,示意朱葩葩自己去一趟卫生间。朱葩葩的心里有些醋意。唐书一的手机铃声设置了一首《九月》,一个叫周云蓬的歌手唱的。有一次,朱葩葩问唐书一为什么要设置这个旋律,唐书一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一个朋友弄的。朱葩葩说,是个女朋友吧?唐书一一本正经地说,我最讨厌女人猜疑了。朱葩葩不高兴了,说,为什么呀?唐书一收了收下巴,更加一本正经地说,因为……一、猜、一、个、准!

其实,除了歌手身份,这个周云蓬也是个诗人,还是个盲人。

街上到处是来来去去的鞋子。穿过夜城市的声浪,半个小时后,唐书一让朱葩葩把汽车停在了一条僻巷里。这儿有点暗,像是一个苹果表面的腐烂点。唐书一下了车,擦了擦额头,略带嫌恶地看了一眼马路对面的肺科医院,那儿灯火通明,似乎很亢奋。唐书一收回视线,疾步往“癌症旅馆”走去。

这是一座灰色的4层楼,与肺科医院仅一箭之地。毫不夸张地说唐书一第一次来看唐书生的时候完全被震到了。没听说过这样的旅馆还在其次,主要是这儿的居住条件与生活情形让唐书一浑身战栗。咬牙,还是咬牙,只有咬牙。从最底层往上,4个楼层被改造成了12个格子间,每个大约9平方米,基本上没有窗户。唐书一后来知道,从1楼到4楼,所有人共用1个厨房1个卫生间,而这样的房子,每天租费70到100元不等。唐书一想起来,几年前和朋友一起去德国自驾游时,一路上就住过这种样子的旅馆,狭小、经济,倒也整洁。艰苦是显而易见的,更多的是无奈。对患者来说,医疗资源的不均衡让许多人不远千里来到大城市寻求优质治疗;而肿瘤手术后一般都要开始漫长的放化疗疗程,有时是3个,有时是6个,每个疗程21天——开刀都要等床位了,何况住院放化疗?当然啦,对唐书生们来说,住这样的旅馆,生活和费用方面都有一定程度的方便和节省。有时候,钞票可以领走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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