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和天空之间】 在你和天空之间 赵之璧

“整理博客时突发奇想,如果从后往前看,得到的也许是像侦探故事一样的追寻过程,在最后一页才能遇见最初的我。

”所以我先翻到最后一页,试图还原清晰的符合逻辑的叙事。

左手是棕绿相间阔叶标本,右手是蓝天白云下细砂翻卷。

我正犹豫选哪种信纸,一把细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蓝色的吧。

”我下意识接口:“为什么?”   “因为你就是蓝色的。

”   我转过身看清穿一样校服的女孩――唐倩倩

她才刚刚转学来不到一周,座位在我的斜后边   唐倩倩出现在我们这个没有漂亮女生撑门面的班级简直就像雪中送炭,立刻解决了运动会没有班花举引导牌的尴尬。

唐倩倩也乐于被男生们公主一样捧在手心,无论是抢着帮她值日,还是先故意拔掉她自行车气门芯再假装英雄救美送她回家,她都不拒绝也不感谢,仿佛是天生的权利。

班主任提议圣诞节时给大家举办集体生日会,尤其是十二月要度过14岁生日的同学,成为理所当然的座上宾。

我和唐倩倩不幸都生在夏天,与大蛋糕无缘。

眼见那个价值三百元的双层蛋糕近在咫尺,而那些十二月生日的家伙正挥舞纸碟和塑料小叉垂涎欲滴,我们只是手捧蜡烛创造气氛的群众演员。

年轻老师一声令下:“许愿吹蜡烛!”大家谁也没停留马上吹灭蜡烛扑向蛋糕,仿佛每个人的愿望都不如三百元的蛋糕来得重要。

我抢到一块蛋糕返回原位,才发现唐倩倩根本没动,双手交握胸前还在认真许愿,我撇撇嘴:“傻哦。

”刚要迈步却不小心被谁撞了一下,左手托着蛋糕,右手去找支撑点,一个倒霉的男生不幸成了我的扶手。

可这扶手也丝毫没有准备,被我推得骨牌一样直直倒在了桌子上,吓得唐倩倩突然睁开眼睛。

那个男生尴尬地一笑,“嘿嘿,许愿呐?”   唐倩倩也狡黠地拍拍手:“是啊,刚许愿想吃蛋糕

”   这个十二月生日的男生,手里正托着一大块比我们先抢到的蛋糕,完完整整的,成了唐倩倩的腹中餐。

黎盛,对不起咯。

”   那天回家后我翻阅唐倩倚的博客,在她的题目中填充我自己的内容。

她记忆中“仿佛从天而降”,“张开眼睛骤然看见清秀的脸孔”的黎盛其实只是站立不稳而已。

晚自习,班长带回来一封信给唐倩倩,她看完后把信撕得粉碎扔在地上,头埋在书桌上嘤嘤哭。

值日生趁火打劫质问她:“有没有道德啊你,我们扫地多辛苦你怎么能把纸扔得哪都是?!你去扫啊?!”大概是平时就看不惯唐倩倩女生借题发挥,漂亮的女生总会遭到一部分平凡女生的嫉妒。

黎盛悄声说:“都是同学,何必落井下石呢。

”我看看他,点头表示支持。

放学后唐倩倩收到一个男生送的礼物,银色气球上用黑色签字笔画的头像,一面哭一面笑,还用奇特的字体写着:倩倩开心,天天开心!一直到唐倩倩破涕为笑他才高兴地离开。

怎么会一点都不羡慕呢?我想,如果不是她先说我是蓝色的,也许我们根本不会是什么朋友。

没过几天,老师向电视台借了一批抢答器在教室里模拟SK状元榜。

问题全出自同学自己,既有正在学习的各科知识也有脑筋急转弯。

前半部分的正经问题当然被学习好的人一一拿下,我们这些老弱病残只好捶胸顿足怨恨自己技不如人。

而后半部分的脑筋急转弯就是我们翻身的时候。

――佳佳从20楼跳下去,为什么没有受伤?   因为佳佳是一只鸟!   ――小明说他能轻而易举跨过一棵大树,他是怎么跨过的呢?   树是倒在地下的。

主持人黎盛又重申了抢答原则:“我先出题,然后说开始,谁最先按下抢答器谁可以回答,答错了再重来。

”   ――“小明的妈妈有三个孩子,老大叫大明,老二叫二明,老三叫什么?”   史上最容易的脑筋急转弯出现了,前半场驰骋沙场的好学生们立刻精神抖擞嚷起来:“小明――小明――小明――”   黎盛微笑不语,过了十秒钟才轻轻吐出:“开始――”   此时唐倩倩的抢答器嗡嗡作响,大家才恍然大悟。

一些风言风语飘起来了:“你们两个真有默契哦”,“你们以前商量过了吧”,“你们看起来蛮配的哦”。

唐倩倩脸上出现羞涩的神情,与她一贯的坐享其成实在判若两人。

黎盛,学习总是吊儿郎当,但相当受女生欢迎。

他是很聪明的男生,普通数学题错得一塌糊涂,但奥数却思路清晰,每每被数学老师猛揉头发。

他常常抱怨,早知道就故意做错了嘛,都成秃子了。

唐倩倩真的开始喜欢黎盛了。

她不再缠着我一起去餐厅排队,坐公车也换了线路,只为和黎盛多走一会。

黎盛对我也算友好,偶尔还会逗一两句:“你看我这条裤子,是不是从开学就没换过?”我想了想,“还真是呢。

”   “我裤子一般都是同样的买五条,”他拿起一把小刀,“看着啊,我在这划一下,明天穿个新的来。

”   我给唐倩倩转述时她笑得暧昧不明,末了还加了一句:“他啊,就这样。

”显得很亲昵。

唐倩倩黎盛一起走在校园里,其他班级的女生在他们身边窃窃私语,目光又羡慕又不甘,我几乎能在唐倩倩刻意收低的下颚读到她嘴角的笑意。

更为夸张的是有三个女生坐在我们班门口的楼梯上抱在一起哭,有人去问原因,她们便断断续续说:“黎盛……怎么能和……唐倩倩……好了呢?”   我和唐倩倩一直交换日记看,当看到她写和黎盛之间的心情时,我惊讶地提醒她,这可不能写啊,要交作业的。

唐倩倩说:“为什么不能写。

我写日记是给自己的纪念,又不是给人评分用的。

何况,老师从来也没反对过。

”   我还是对她的“危险行为”持否定态度,但唐倩倩一意孤行。

待日记批阅回来,没见任何异常,老师只是简简单单写了个朱红色的“阅”。

“所谓博客也只是我的私人日记而已,不在乎点击量的自说自话。

”她的脾气性格虽然后来变化颇大,但在这一点上还是固执己见。

我喜欢这样的她。

他们从不在乎其他同学的非议,唐倩倩每天给黎盛带早点,黎盛则在打篮球的空隙跑到唐倩倩跟前拿水,在其他男生的起哄声中甩一甩头发,唐倩倩骄傲地笑,没有丝毫忸捏。

我想这就是她和我们这些女生最不一样的地方,也许可以称作成熟。

“是啊,能不成熟鸣?!”最擅长传播小道消息的王娜又在和围着她一圈的女生交流,“唐倩倩啊,知道她为什么转学到我们学校么?是在以前的学校混不下去了,同时和好几个男生不清不楚,差点被学校记过呢。

”   我猛然想起被唐倩倩撕毁的那封信,它们纷纷扬扬一律朝我飞来,上面写满了意味深长的字符但我一个也不认得。

“哼,她跟黎盛一起还不是因为虚荣,谁都知道全年级好多女生暗恋黎盛

”王娜依然无止无休信口开河。

黎盛进来的正是时候,她们突然住口,懒懒回到各自座位拿起随便什么挡住面孔。

只剩我一个人站在桌椅中间几乎再 也忍不住眼泪,它们热热地一路往下蔓延,就快凝成水滴。

黎盛问我:“想不想出去玩?咱们翘课?”   我感觉一双手,干燥的,巨大的,贴在我薄薄的头发上,知道是黎盛,故意说:“别揉了,都成秃子了。

”   他的喉咙中冲出好听的发气声,浅浅的声带震动,没有真正的声音,虚虚的笑。

唐倩倩黎盛一如既往地在众人面前出双入对,笑脸频频,他们一起去滑旱冰也叫上了我。

黎盛作为唯一的高手要同时照顾一无所知的我和刚刚入门的唐倩倩,实在分身乏术。

我沿着场地周围的铁栏杆缓慢迈步,如同刚脚踏大地的婴儿,费力地抬起落下。

唐倩倩黎盛搀扶下,仅能保持身体平衡。

不知哪来一群孩子,大多不到十岁,个顶个的灵活,在场地中央布阵一样显摆,一会儿就绕得人眼花缭乱。

我正准备坐到地上喘气,却听“啊――”一声,接着是钝重的地面颤动。

唐倩倩?就是唐倩倩!我急得连滚带爬冲到她身边,黎盛手足无措望着倩倩额头的汗滴,显然被吓坏了。

我还算理智,见唐倩倩的腿别成违背生理构造的角度,知道问题严重,催促黎盛赶紧打电话,他这才慌忙跑到旱冰场外的公用电话去求救。

我握着唐倩倩的手,忘了责备黎盛反应不及时,毕竟他也是14岁的孩子,甚至比我们还小几个月。

黎盛的爸爸开车来送唐倩倩去医院。

唐倩倩的父母都不在家,医药费先由黎叔叔垫付。

医生说:“骨折了,要好好修养半年。

你这家长可别让孩子累到,不然长不好,也许会跛的。

”   黎叔叔点头称是,不时看黎盛,意思是,你闯的祸可不小啊。

我在旁边急得干掉眼泪,万一以后唐倩倩骨折的腿长不好跛了的话那可怎么办?   我问黎盛要不要去看看唐倩倩,他说家里有事。

我很纳闷,为什么每次都有事?他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医院有多害怕么?四壁净白的房间,只有窗口的一角蓝天。

她说看着天空的时候,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一切都融解在天空的蔚蓝里。

我知道她是很希望黎盛来看她的。

唐倚倩提起住院的郡段经历用“噩梦”形容。

那篇博客的文字后面附了一张脸颊破碎的娃娃,被针线缝起来,一道疤横在那里。

原来那一个半月的住院生活比我可以想象的还要痛苦。

唐倩倩在医院修养了一个月后就返校上课了,拄着双拐。

班主任把黎盛唐倩倩请进办公室,我作为重要证人也必须“出庭”。

她语重心长说:“你们也该反省一下了吧?我以前真是太纵容你们了?如果我早管,也许就不会有骨折这件事了,”说着拿出了唐倩倩的日记本,“这个给你们的父母看过了……”上面每句话的主语都是“黎盛”。

“你为什么出卖我们?”最先沉不住气的竟然是我。

“这是对你们负责。

”   两男两女走进来,黎叔叔是认识的,依然儒商打扮,那个人到中年依然美丽的阿姨肯定是唐倩倩的妈妈。

唐倩倩紧张地看着我,我们肩挨肩。

“这孩子我真是没心思管了!”还没容老师说什么,唐妈妈已经哭得伤心欲绝,“上次转学也是……唉……”   唐倩倩倔强地一言不发。

“自己说吧,你们的事,没什么害臊的。

丢丢你先回吧。

老师也显得疲惫。

我用力捏了捏唐倩倩的手,示意她不要害怕。

出门后我往上走了半层,坐在楼梯上听他们的对话。

他们批评唐倩倩,“太重外表”,“学习不刻苦”,“容易极端”……一样样,都是她的“罪行”。

很久听不太清他们的谈话,直到唐倩倩大声地责问:“我不该信任你!”也许是怪老师把日记给父母看了吧。

而后黎盛歇斯底里一样反复说着:“是她先招惹我的,是她招惹我的!”   “招惹”两字的含义再明显不过,我想到倩倩受到这样的伤害,就觉得仿佛那天被王娜嘲笑一样痛及全身。

我听到了黎盛含混的哭声,他在忏悔,在妥协,这个软弱的男生

唐倩倩一直没出声,仿佛她根本不在办公室里。

自那个下午以后,黎盛像变了一个人,再没和唐倩倩说一句话,宛如仇人,好像他的一世英名都毁在了她的手里。

过了一阵,黎盛渐渐恢复元气,又开始笑闹。

因为看了《鹿鼎记》就非要自封韦小宝,在班里勉强凑够了七个女生分别当他的建宁阿珂等等,当然这里没有唐倩倩的角色。

我不幸被安排成了双儿。

每当黎盛要我叫他“韦爵爷”,我都顽强抵抗,至多叫他一句“韦春花”。

唐倩倩,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内敛,和她骨折的腿一样

没有力气张扬。

自习的时候,有人拉我衣角,是唐倩倩递给我一支钢笔。

“他的,掉地上了,你给他吧,”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别说是我拣的。

”   我点点头,侧转身体,“黎盛,钢笔掉地上了。

”   他接过时“噢”了一声。

我想到唐倩倩眼神里委屈乞求的神色,忍不住说:“是唐倩倩帮你拣起来的……”话音还没落,钢笔已经甩出去老远,因为用力,墨蓝色的液体飞溅到黎盛裤子上。

他沉默地低头继续写字,我尴尬地愣住。

回头去看唐倩倩,她回以一个惨淡落寞的、硬生生堆出来的、类似笑的表情。

高一开学第一天,我和唐倩倩发现被分在了不同班级,都有点不是滋味。

我拉拉她的手,“你看,天多蓝。

”她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说:“那是他么?你看?”   果然是黎盛,双手抄着口袋,在天地相接处,自街尾慢慢走来。

在他走到我们这里之前,唐倩倩已经不见人影。

黎盛说要去澳大利亚念书了,来办手续,他摆了一个分外雄伟的姿势一指点江山式――对我说:“我把整个学校抛弃了。

”   整个学校也包括我和唐倩倩吧。

黎盛把他的博客地址发给了我。

他在一个小镇生活,房东对他很差劲,同他一起合租的男生也不会做饭,等等事情,他写得事无巨细。

还有照片,金发碧眼的同学把他围在中央,他们看起来很快乐。

他的新生活那么丰富,一定会把这里都忘记吧,忘记唐倩倩,忘记我,忘记其他朋友。

我和唐倩倩各自有了新朋友,学业紧张也很少联络,她的腿恢复不错,只是再不能跑步。

黎盛给我打电话时只提到她一次,他说,丢丢你很单纯,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不像有些人,太虚荣。

我知道他指的是唐倩倩,他可能也听说了唐倩倩曾经同时和两个家世优渥的男生交往,后来因为其中一个男生A家族企业破产,唐倩倩便落井下石突然不理睬他,同时跟男生B更加招摇,导致A把B打得鼻梁错位,所以她才转来我们学校。

我对整件事的可信性持怀疑态度,往往就在以讹传讹和添油加醋中,一件事改变了它的原始面貌,唐倩倩自己没说,我就不信。

高中过后,大一寒假我们几个好朋友约在一起见面。

唐倩倩换了发型,戴上了眼镜,我几乎认不出她,开玩笑说:“你打扮得可真学术。

”她的伶牙俐齿不见了,憨憨地笑,这倒把我弄迷糊了。

经过我们没什么联系的高中,唐倩倩已经像换了个人,她不再恣意展示她的美丽,而是隐藏更深,好像不愿让人发现。

我找不到镜子,就对着玻璃窗涂唇膏。

恰在此时,街道上有一个人停住脚步看着我,我也打量着对方,胖胖的,平头,眼熟又无从追寻。

我看着他嘴唇开合,转换成发音,应该是“双儿”。

啊,是黎盛么?是黎盛么?!   他推门进来扫视一圈,对我说:“丢丢,变漂亮了。

”我也不客气说:“黎盛,变胖了。

”   他挠挠头:“国外只有肉,吃不到蔬菜。

”   拉拉杂杂说了几句,他有事要走,未了看着我手里的唇膏问:“还用樱桃味的?”   我没听明白,想他也许是记错了,毕竟我也记不清当年他是在一条裤子上划了五刀还是把五条裤子摞在一起戳了一刀。

他离开,消失在车尘扰攘的街道,一直没认出坐在我身边打扮得很“学术”的唐倩倩,也没有认出“阿珂”和“建宁”。

“他怎么回来了?”我还在纳闷。

“他在博客里说过了呀,这个寒假会回家过春节的。

唐倩倩说。

呵,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他的博客,原来她一直关注着他,虽然她的博客里没有他的链接。

唐倩倩继续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是关于我的初吻哦。

”我和其他几个朋友一样,立刻打起精神。

“那是14岁的时候,我和一个男生在学校图书馆借书。

天已经很晚,没什么人了。

因为是冬天,我涂了一点唇膏,是樱桃的,能闻到很甜的香味,就嘟起嘴巴对他说‘你闻闻’,然后就发生了……”   一个女生笑得几乎岔气,她说:“啊,不知道还以为是你的计谋呢,‘闻闻’和‘吻吻’的发音是一样的啊。

”   我却看见唐倩倩眼镜后面有闪闪的雾气。

终于翻到了博客的第一页,唐倩倩贴了各种各样的樱桃。

我给她留言:明天有礼物送给你。

借着电脑屏幕微弱的光,我又看了看刚买的薄荷味唇膏。

黎盛,你看到的,听到的,分析的,记忆的,全都出了问题。

阳光自皮肤弹回,越过树梢、屋檐、云彩、天空,重新倒退到五年前那一个冬天的傍晚,雪后的空气有呛人的味道。

你应该看到,书架中央这个人,是真心喜欢你的女孩,因为在你和天空之间,她只看见了你。

编辑/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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