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晚唐边塞诗歌中人物意象系统的新变:送别诗常用意象
导致该系统发生变化的因素既有社会政治、经济、主流价值意识、社会心理等,也有诗歌自身嬗变的内部动因。
“安史之乱”后,中、晚唐边塞诗中个体英雄身上的“英雄”气息开始退化,诗人对渲染少年勇武渐渐失去兴趣,诗作中慵懒、凄凉、叹老嗟伤乃至颓唐的审美情绪越来越浓,英雄形象身上应有的质的规定性慢慢消失。
英雄不只是力量上的强者,同时还要具备战胜外在力量的非凡勇气。
屈原《国殇》中烈士“诚既勇兮又以武”就是对真英雄、伟丈夫最精当的概括。
但中唐以后的少年等个体英雄首先从勇气上日渐衰退,徒有武力已难以“英雄”论;对战争也由讴歌转变为诅咒,诗人的审美评价已在悄悄地移步换形。
另外,人物意象的结构也在发生重组:个体英雄平民化乃至平庸化,普通征夫出现的频率大增,并游向整个人物意象系统的中心水域,甚或大量出现死尸、坟茔意象。
人物意象的新变主要体现为蠹国害民一类将军和敦煌边塞诗中的没蕃汉人意象。
中、晚唐蠹国害民一类将军意象的审美特质 中、晚唐边塞诗塑造的将军,大多数都逞一己之欲,置社稷万民于不顾,实际已与草寇无异。
细加对比,会发现中、晚唐将军意象群显示出如下一些新的审美特点: 1.包孕在审美意象中的情感评价由肯定为主变为大面积的否定,审美主体观照现实的价值评判尺度变了。
主客体关系的变异又导致意象涵义和营造方式的变化。
2.初、盛唐即使带否定性的审美意象也是高度凝炼化、符号化的,主客体之间的审美距离较大,给审美意象吹入了些许云烟,减弱了对接受者的刺痛,整个意象系统都放射出理想主义的光芒;“文变染乎世情”(刘勰《文心雕龙》),中、晚唐反映蠹国害民此类将军的意象群,其现实的指向性明确多了,主体有意拉近审美距离,反映现实不但深刻而且近乎尖刻,尤其愈来愈多地使用了讽刺乃至冷嘲热讽的口吻,这既造成中、晚唐边塞诗写实主义、批判主义的新特色,又降低了审美主体关注现实的热忱。
3.初、盛唐反映主帅的作品,虽层层铺叙、每每渲染,可仍不离以抒情性为首的美学原则;而中、晚唐意象群在营构上却更多地采用叙述性笔法,甚至出现了为数不少近乎实录的“史诗”。
这确实不能不说是个巨大的变化,也是中、晚唐诗人的一个大贡献。
略可弥补边塞诗中缺乏战争史诗的缺憾。
初、盛唐边塞诗中有为邀功逐名而轻启边衅的将军意象,尤其反映在天宝年间题材的作品。
其时边将尚未将锋刃公开直接指向百姓。
但到中晚唐,大量暴将出现。
这类将军刀兵所向的不是贼寇,而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本来将以安民,武以止戈,现在官兵却反与盗寇相同。
边将的淫威之名是在生灵殄灭中树立的。
嗜血和暴殄生民是这类将军的最大特点。
如下面这首诗所写: 行营即事 刘商 万姓厌干戈,三边尚未和。
将军夸宝剑,功在杀人多。
2.嗜欲邀功之将。
这类将军为邀功取赏而轻启杀戒,利欲熏心,骨子里专为个人营私,此类诗歌高扬犀利“刀笔”,通过“审丑”深入鞭挞社会阴暗势力。
新丰折臂翁 戒边功也 白居易 …… 老人言,君听取: 君不闻开元宰相宋开府, 不赏边功防黩武? 又不闻天宝宰相杨国忠, 欲求恩幸立边功? 边功未立生人怨, 请问新丰折臂翁。
3.扰民之将。
这些边将貌似忧国,实则扰民。
有些诗人将边兵比喻为偷儿,可见官匪实无差别。
这种艺术处理鲜明地表现出审美主体的否定性评价态度。
狼烟 薛逢 三道狼烟过碛来,受降城上探旗开。
传声却报边无事,自是官军入抄回。
4.割据之将。
中、晚唐藩镇割据,军阀们不思国难,却逞欲互为攻伐,祸国殃民,名为国将,实为民贼。
朔中即事 李频 关门南北杂戎夷,草木秋来即出席。
落日风沙长暝早,穷冬雨雪转春迟。
山头堠火孤明后,星外行人四绝时。
自古边功何不立?汉家中外自相疑。
敦煌边塞诗中的没蕃汉人意象的新质 敦煌边塞诗“是保存在敦煌写卷中描写边地社会生活和自然风物的诗歌”。
(胡大浚、王志鹏《敦煌边塞诗歌校注・前言》)敦煌边塞诗最富价值的就是那些为唐人诗集所失载的陷蕃文士之歌。
包括被视为毛押牙的组诗60首和署名马云奇的12首诗作。
敦煌边塞诗中的没蕃汉人意象与少年英雄、主帅战将不同,亦与元、白诸人诗作中的没蕃汉人意象有着鲜明的美学差异。
这样可消弥角度转换带来的审美距离,充分发挥了传统诗歌抒情言志的传统,能够更真切地传达诗人“没蕃”这一特殊的审美体验,削减了对事件的叙述和评论。
毛押牙没蕃人组诗的序曲即表明了作者的这种审美观点: (胡笳词)第十九拍 去年骨肉悲口口,不似今年苦为客。
告土翻成落水瓶,归蕃永作投河石。
他乡人物稀相识,独有夫君沉怜惜。
岁暮态情生百端,不觉愁牵加一拍。
没蕃汉人不是唐代边战的或然物,但因生活经验的缺失,这一题材却在内地诗人的作品中鲜有触及。
敦煌边塞诗人痛苦的人生体验弥补了这一艺术空白,孕育了弥足珍贵的独特诗章。
“没蕃汉人”最特殊、也最丰富深刻的体验正是其沦没为囚的独特情感。
敦煌边塞诗人将审美目光对准“没蕃汉人”的心灵世界,以沦没之情为纲罗织整个组诗,将事件推置到心灵律动的背后,形成隐约可感但触之却无的背景。
所以,敦煌边塞诗实际仍采用了以情写人、因情造“人”的抒情写意的方式。
这种方式可使接受主体轻易地窥破这些“特殊群落”的心灵洞府,感受到其复杂多变的感情波涛。
沦没之情以思念故国、恐惧、哀伤、迷茫为主。
交代没蕃汉人处境的主题话语类见层出,如:“缧绁”、“幽缧”、“羁缧”、“羁人”、“被禁”、“非所”等;表征这种情感的心理动词有“愁”、“悲”、“思”等,描摹情态的动词有“长吁”、“含啼”、“噎语”、“断肠”、“泣下”、“悲吟”、“空叹”等,形容心绪的词有“黯然”、“栖惶”、“悠悠”、“郁陶”、“踌躇”、“郁怏”等,叙述被囚行进的词有“飘零”、“飘流”、“漂泊”等。
下面试举二首为例: 至墨离海奉怀敦煌知己 朝行傍海涯,暮宿幕为家。
千山空皓雪,万里尽黄沙。
戎俗途将近,知音道已赊。
回瞻云岭外,挥涕独咨嗟。
敦煌写卷P.2555 冬日书情 殊乡寂寞使人悲,异域留连不暇归。
万里山河非旧国,一川戎俗是新知。
寒天落景光阴促,雪海穹庐物色稀。
为客终朝长下泣,谁怜晓夕老容仪。
敦煌边塞诗人物意象所包孕的情感都是内指性的,悲苦畏愁,整个组诗的导向性基本一致。
这一意象群包括:朝露、浮云、断蓬、哀雁、荒城等,都象征着没蕃汉人寄身锋刃、朝不保夕的命运,隐含着家国路断的心痛和前路未卜的迷茫。
晚秋登城之作(其二) 东山日色片光残,西岭云象螟草寒。
谷口穹庐遥逦迤,蹊边牛马暮盘跚。
目前愁见川原窄,望处心迷兴不宽。
乡国未知何所在,路途相识问看看。
敦煌写卷P.2555 敦煌边塞诗没蕃汉人之作中“归梦”意象比见层出。
例如:《失题》:“恨到荒城一闭关,乡园阻隔万重山。
咫尺音书犹不达,梦魂何处得归还?”又《失题》:“关山尔许远,魂梦若为行”(均见敦煌写卷P.2555)。
正如内地赴边诗人的作品,因思家心切,可现实条件下又不可能回家,遂因缘归梦以寄情。
只不过内地赴边的诗人,以勤王报国为理想,那种思乡梦充满了甜蜜;而没蕃汉人身陷戎庭,足蹈死地,那种归梦不仅意味着回归故里,也寄托了对生命与自由的热切渴望,充满了忧惧的苦涩。
同以归梦为意象,涵义却各不相同。
没蕃汉人身处缧绁,失去了自由,诗歌还常借自由的鸟雀反衬失去自由的沦囚,令人益觉可伤。
例如:《青海望敦煌之作》:“西北指流沙,东南路转遐。
独悲留海畔,归望阻天涯。
九夏无芳草,三时有雪花。
未能刷羽去,空此羡城鸦。
”(敦煌写卷P.2555) 总体来看,敦煌边塞诗中的没蕃汉人意象,其蕴涵的审美情感以忧惧、哀愁、嗟叹和悲泣为主,格调低沉。
对待死亡,有时也表明不会屈节,“不忧懦节向戎夷”,但未写出视死如归、“纵死犹闻侠骨香”(王维《少年行》二首其二)的气概。
显然,敦煌边塞诗作没有着力表达英雄主义精神,对于唐王朝的边战、边策也涉笔甚少,没有提供沦陷的社会历史背景。
这里只是指明敦煌边塞诗与内地赴边诗人之作的不同,并不抹杀其独特的审美价值。
(作者单位:天津外国语学院汉文化传播学院) 编校:董方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