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冬至

故乡冬至

真正的冬天来临了,它在高原走了很久,并未让人们感觉到突兀。这天,凯里人都要吃些滋补肉类来驱寒。特别是狗肉。吃狗肉的盛行据说是在汉唐时期,而对苗族人来说,狗则是他们最好的朋友,牛是富贵的象征。现在,凯里地区的建筑,到处的屋檐上都长出了牛角,认为牛是苗族的图腾,其实是一种对苗族文化的误读。随着冬天的来临,苗年节也陆续来到。各地苗年节时间不大一样,但大都是秋收到春种之间。杀猪、宰羊(牛),糯米酒,糯米粑,各色美食,丰盛之极。对于苗族人来说,过年就是一段安享生活的日子,比汉族的春节长而欢乐。走亲戚的队伍越来越多。大街上,公车上,小路上,你随处可以看到挑着酒肉和糯米粑粑的苗族人,妇女一定穿着裙子,戴着头花和银饰,打着胭脂口红,笑靥如花。汉子则朴素许多,往往是藏青色的对襟衣,有的,还包着头巾。早晨出山,下午回寨子。出来的时候欢声笑语,回家的时候一脸醉意,脸上有的打了品红,有的打了锅烟。十分滑稽可笑,也十分可爱。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早就看惯了苗族人的热情好客,粗放真诚。对于外界传说的许多关于苗族的说法,只是一笑了之。特别是那邪恶的苗蛊,让这个民族显得那么神秘莫测。实际上,在我所接触的苗族人看来,他们把更多的心情放在了生活中——农务,爱情,婚姻,生子。有一段,奶奶突然和她娘家的亲戚走得很近,有两个远房的乡下表姐陆续在我们家住了一段时间。大的叫梅仙,小的叫桃仙梅仙没有桃仙漂亮,但女红却相当出色。两人均是因为喜欢上了心爱的男孩,被父亲粗暴干涉,心情不郁,被奶奶接到家里的。奶奶特别喜欢管这些儿女家的事,这样仿佛很能彰显出她在家族中的威信与能干。第一次与乡下的姐姐接触,我特别好奇。做作业的时候,她们就坐在旁边,一声不吭的绣花,脸上时而洋溢着甜蜜的笑容,时而突然背过身去,拭眼泪。许是长年日晒,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深深的红晕,特别健康。桃仙读的书多一些,也活泼些。梅仙则很沉默。她们绣的花都很好看,水红和绿配在一起,有一种艳丽到极致的感觉,这与她们本身的朴素反差特别大。苗族女孩脸盘都是圆圆的大大的,嘴唇丰厚,鼻子不高,但一穿上苗族服装,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丰韵和美好。我会不时地问一些稀奇的问题,开始她们还很有耐心地回答,但问多了,敏感的她们会越来越刻意回避。也许是我不自然流露出来的优越感,碰触到了她们脆弱的自尊。没办法,我毕竟才十来岁,能懂什么呢?后来,奶奶总算说通了表叔,将两个表姐顺利地嫁出去了。见面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虽然苗族女孩跑婚的事我没见着,但好歹也见识了她们内心无比的坚持。农闲季节,体育场就成了苗族男女们聚集的场所。也就能听到冬天最常听到的声音之一芦笙。当时的体育场就是现在的中博商务街,很大的一片。听老人们说,解放前叫“万人坑”,用来埋死人的。那时土坑很大,枪毙或饿死的就顺便丢在里面埋了。奶奶说,有时候不小心滚到坑里,会摸到许多死人骨头,非常恐怖。但后来填平后,建上了跑道和表演台,凯里人民的文体生活就主要集中在这里了。一到赶集天,体育场上便这里一堆,那里一伙的满是人。他们踩着点子,呜啊呜啊地跳得很欢,从不管旁人的侧目。当时老街的年轻人,也很喜欢热闹的。有的会加入这欢乐的集体,一起踩着点子跳。有些只是为了逗一下外向的苗族姑娘。年轻人的语言,不管是放肆还是暧昧,都是合理的。姑娘们被逗得乐开了花,羞红着脸,四处逃散。身上的银项圈也跟着叮叮当当作响,很是动人。只是那时我还不能理解这种欢乐和男女之情,对于苗族女孩的开放与外向,还有些许不适应。也总觉得芦笙的声音特别平凡,呜呜呜的,听不出什么调子。直到后来在外游荡的岁月,一看到电视上熟悉的大山,听到粗犷的苗歌从山中飞起,呜呜的芦笙就仿如涟漪般一浪一浪地把我包围。而突然的热泪盈眶,才让我明白,那声音埋藏着不仅是苗族人自己的丰收和喜悦,还埋藏着我的大山和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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