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志坚。

暗黑的夜,没有一丝月光,苏力木看不清任何东西,也不想睁开眼睛,闭上眼睛,还能真真切切地看到郝甫再的笑脸,可是睁开眼,一切会回到绝望的现实里。偌大的院落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孩子们都另立门户了,圈里的牛羊一个也没剩下,如今,库房里的粮食也已经卖的空空如也,就这样,还是没能换回来郝甫再的人。都怪他老了去什么口里,看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唔……唔……”郝甫再,你走了,我咋办呢?唔……唔……”暗黑的夜里,一个男人的哭泣让这个夜晚变得毛骨悚然。

这年冬上,郝甫再还和他两个人躺在这炕上,商量着怎么去口里——甘肃三甲集,去那里给自己的亲人们上个坟,报一声平安,挨家挨户去浪一浪,吃一口老家的洋芋,睡一睡老家的热炕头。那时候,他还清清楚楚记得,郝甫再跟年轻的时候一样,把头枕在他结实的臂弯里,他用一双粗糙的大手不停地抚摸着郝甫已经开始斑驳的头发。郝甫再习惯在暗黑的夜里在他的怀里呢呢喃喃地说话,这样的情景已经延续了30年。30年啊!多少个日日夜夜,跟家门前黑水河里的水一样,从来也没有停留过。可是,突然,郝甫再就没了,而且永远地留在了三甲集的半山坡上。一想到这里,苏力木的心里就跟锥子攮了一下一样,疼得他直吸气。

初春的时节,河滩村庄子里依然春寒料峭。暗黑的夜里,空气逐渐变得瑟瑟发抖,蜷缩在炕上的苏力木依然毫无睡意,对他自己执意要带着郝甫再去口里的举动痛恨不已。虽说落叶归根,魂归故里是人之常情,可是苏力木是多么地心疼着郝甫再。在去口里的火车上,为了省钱他们买的硬座票,一路上,他让郝甫再枕着他的腿睡,就是到了兰州下火车,他也紧紧抓着郝甫再的手,生怕她丢了。但是,郝甫再在三甲集的集市上昏过去后,再也没有睁开眼睛,再也没有和他说过半个字的话,兰州的大医院也没能救过来郝甫再的命。冥冥之中她的命就定到了那里,那个时间上,她逃也逃不开,生死无常就要考验苏力木。郝甫再的命大,最后谁能想到她能回到老家的故土上,睡到老家的坟园里。孩子们都是买的机票飞过来的,但是就那样也没有遇上个活面,眼睁睁地看着口里的亲戚把郝甫再抬进了老家的坟园,送进了那几尺宽的黑洞洞里。一幕幕的回忆就跟电影一样在苏力木的脑海里放映着,他不知道他怎么撑着度过了回来后的几个月。想着想着,苏力木终于还是昏睡了过去。

阿西艳的阿大,开门啊!我回来了!”苏力木听到是郝甫再的聲音,他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郝甫再活过来了?他一猛子从炕上翻起来,结果不小心摔到了炕下,睁开眼睛一看,原来真从炕上摔了下来。门外是尕孙子的叫声,把大门敲得咚咚直响,是尕孙子来叫他去喝早茶的。哪里有郝甫再呢!他揉了揉眼睛,他猛地记起,一晚上的折腾,浑身上下酸疼不已。开了门,抱起尕孙子,亲了两口,就朝儿子家走去。“阿爷,奶奶呢?”尕孙子稚声稚气地问着他。“我把奶奶想着不成哩!”“奶奶还在口里呢!明天我去接奶奶回来啊!”苏力木鼻头一酸忍着泪给尕孙子说道。

“阿达,快进来!”一进门,儿子热情地招呼着苏力木,赶紧把他让到了炕上。儿媳妇则在案板上,头都没有抬,把锅碗瓢盆弄得叮零咣啷。一会儿嫌弃娃娃不好好吃饭,一会儿嫌房子太冷,把火炉子捅得狼烟四起。苏力木脸黑了下来,他觉得热气腾腾的馒头就跟石头一样,怎么也拾不起来,热气腾腾的茶水就好像毒药一样,再也咽不下去了。这才在儿子家吃了三个月的饭,儿媳妇已经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这往后的日子可咋办啊?苏力木偷偷看了看儿子儿子的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可是嘴巴上就跟封上了封条一样,闭得紧紧的,甚至连苏力木这边都不瞧一眼!苏力木的心里腾起了怒火!他想,好啊,这小两口是要断了他的路。他在心里已经暗下决定,今天从儿子的门里出去,就去买东西,自己开伙!往常的日子里,郝甫再把他伺候的舒舒坦坦,他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神仙日子。可是如今,没有了郝甫再,自己竟然沦落到吃顿饭都要看儿媳妇脸色的地步。苏力木不知道自己怎么样喝完最后一口茶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跌跌撞撞地下炕,走出了儿子的大门。儿子追出了门,问阿大吃好喝好了没有,苏力木转身给儿子甩了一个大耳巴子,儿子趔趄地倒在了一边,捂住脸望着阿大苏力木狠狠地说:“从今往后,你们再不要管我,我死我活和你们不相干。”儿子挣扎着还想说啥,苏力木转身走了,边走边听到儿媳妇在院子里哇哩哇啦地喊叫。

一大清早胀了一肚子气,苏力木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踱着沉重的步子慢慢来到村边的小黑河边。小黑河边是庄子里的自留地,庄户人家的菜都出自这自留地,每家五分地,不多也不少。初春时节,地里的积雪已经融化完了,裸露着褐色的地面。勤快的人家已经开着手扶拖拉机在给自留地拉农家肥,几个妇人家拿头巾把自个儿的脸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和男人在地里忙活着。黑水河里的水变成了小溪,过了清明,河里的水才会慢慢涨起来,这条黑水河夏天是孩子们的游泳池,冬天是孩子们的滑冰场。农忙时节,干了一天活的庄户人家走到河边都要洗漱一番,就好像黑水河是圣水一样,可以解忧去乏。苏力木踱步转到自己的自留地边,去年秋上,他和郝甫再还在这里收洋芋,今年春上,就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苏力木漫无目的地在自留地里转悠着,太阳暖烘烘地照着这片土地。沿着黑水河苏力木踱步走去,他想去看看自家自留地边和郝甫再栽下的那几棵青白杨。步履匆匆地走着,就好像郝甫再就在那一排青白杨那里等着他一样,曾经的他们会在某一个忙的回不了家的正午就着黑水河洗漱,休憩。那种日子过得惬意舒心,后来儿子和女儿都大了,上学的上学,成家的成家,可是,他们两口子没有像别人那样把自留地承包出去,仍然自己悉心照料着。一年四季的菜蔬全靠着五分地了,偶尔吃不完了还要拿到巴扎上去卖掉,也能挣点零花钱。自留地是他俩最喜欢的地方,这里有着他们最甜蜜的回忆。苏力木终于来到了久违了的自留地边。这块地在黑水河边上的一个三角上,地形很不规则。再往上是一家哈萨克族人家的草场,黑水河的源头就是哈萨克人家草场上的几眼泉水,一年四季清澈见底,潺潺而下,可为什么就叫了个黑水河的名字,苏力木也不得而知,郝甫再曾经三番五次地缠着他问过:嘿!这清清的河咋就成了黑的了!苏力木用粗糙的双手抚摸着河边的一棵棵青白杨,仿佛那一棵棵青白杨刹那间就变成了有血有肉的,温顺可爱的郝甫再了。猛然间,他仿佛在潺潺流淌着的水面上看见了郝甫再的脸,可是一阵微风又将一切吹得烟消云散。苏力木在一刹那间老泪纵横。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苏力木的肚子已经开始打鼓了,这让他又回到了现实中。活着的人还要坚持着,一日三餐,礼尚往来,人来客往哪一样也落不下来。可眼下最紧要的肚子问题,苏力已经开始犯难了。在给郝甫再送完埋体后,老丈人就拉着他的手,让他赶紧想办法再找一个年龄相当的续弦,被他决绝地回绝了。后来,老丈人拉着他的手说:你娃娃不听我的劝,到时候肚子都要饿下哩!回来的路上,苏力木捧起黑水河冰冷的水猛喝了几口,可是肚子反而越发喊叫起来。路过儿子家门口时,看到大门紧闭,他狠狠朝地上猛啐了几口,头也不回地回家了。回到家里后,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做,求人不如求己。可这三十年来,郝甫再让他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突然要面对这一切,让苏力木难受不已。他黑着脸,拿着洋芋,慢腾腾地削皮,洗完以后,还没有切两块,大拇指就被菜刀连指甲带皮地切掉了一大块,疼得他捂着鲜血淋漓的大拇指呆坐了半天。望着止不住血的指头,郝甫再好像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悉心地给他清理伤口,给他上药,给他包扎。他望着郝甫再忙碌的身影,想去拉她一把,可是突然一切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苏力木坐在台阶上嚎啕大哭起来……。

老丈人来看他了,望着老丈人颤颤巍巍拄着拐杖,他亲手扶着他,小心翼翼地和老丈人聊着。“给你娃娃说你不听,现在辣子味道尝够了没有?”老丈人哑着个嗓子温温吞吞地说道。“哎,阿大,再不说了,我听你的话!”把老丈人扶到家里,苏力木赶紧给女儿打电话,让他来给爷爷做顿吃的。

是个人都知道没有了妈妈的家里只有冬天。郝甫再去世以后,儿女们都不大愿意回来了,即便来了,也只是例行公事般地问问他身体怎样,吃的怎么样。女儿来了还给他把脏衣服洗了,做点可口的饭菜,儿子呢?心里只有他那个小心眼儿的媳妇,小儿子更是一走再没了消息。眼看着开春了,农活马上要开始了,苏力木真担心自己能不能熬得住。

“娃娃呀!我在半山的时候就给你说了,找个合适的就赶紧办哈,你就是不听我的,现在可好了,应该知道我说那些话的意思了?”老丈人磨磨蹭蹭上了炕,眼睛斜在他的缠着白布的手指头上。丈母娘也是前几年才过世,刚过四十天,老丈人就在一家子的反对声中托人续了一房。老丈人后来给苏力木说,他们都不知道一个人孤苦的滋味。老了老了,不能一个人孤苦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儿女们都是空中的鸟儿,都是靠不住的。

苏力木扎着个手指头,给老丈人沏上了盖碗茶,他神情沮丧地跨在炕沿上。“你看嘛阿大,再咋办呢?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苏力木心烦意乱地搓着手指头,头顶的鸭舌帽子不知怎地就滑了下来。稀稀疏疏的头发就像野地里纵横的野草,又像是雪落了一头,白花花的一片。鸭舌帽的帽檐都黑漆漆的。“哎……”老丈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今儿,我来就是看看你,这么长时间也没个电话,我和阿姨儿都担心着呢?阿姨儿今儿病了,在医院打针呢,我就坐了个顺路车过来。”。

两个老人正说着,苏力木的女儿阿西艳提着肉菜进来了。大女儿都已经三十五了,是他和郝甫再的第一个孩子,出嫁得早,现在孩子都上中学了。女儿风风火火进来问了好,就出去收拾饭菜了。不大一会儿,一桌子饭餐已经在麻利的女儿手中被端上了桌子。

阿西艳,赶明个,跟你兄弟商量哈,再揣摩着给你阿大找一个!”饭吃了一半,老丈人突然就开口了。

正吃着饭的阿西艳把碗筷墩在了桌子上,白花花的米饭撒了一桌子。女儿头也不回地出去了,苏力木感觉浑身冰凉透彻了。他一言不发地放下了碗筷,浑身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旁边老丈人摇着头,叹着气地说:娘老子的心在儿女身上,儿女的心在石头上。我这个老丈人都这么通情达理地给你说着事情,她做丫头的有啥不情不愿的。后面老丈人說的啥,这顿饭吃的啥,苏力木什么都不知道了。他知道女儿是不能接受他这么快地就要续弦,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女儿的反应是那么的强烈,他还不知道儿子听到老丈人的话会是什么态度呢。

送走老丈人苏力木就跟个没魂儿的人一样,木呆呆地走着,他走过村里的柏油路,径直来到河坝边。此时的河坝仍然是白雪皑皑,站在河坝沿子上望向远方,伊什格力克山静静地卧在伊犁河旁,伊犁河在午后的阳光里波光粼粼,像一条银光闪闪的绸带。河坝沿子下的泉眼冒着股股热气,犹如仙境,又犹如一副浑然天成的水墨画。

苏力木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内心终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他慢慢地走下了河坝沿子,走到了泉眼边,手捧起一缕泉水,闭着眼睛喝了下去,丝丝的冰凉划过他的喉咙,滑过他的心脏。几口泉水下肚,苏力木焦躁的心终于彻底地安静了下来,他就在这份宁静中静静地坐在伊犁河边午后的阳光里想着一切,远处几只野鸭在静静地观察着这个男人……。

苏力木不知道的是,这边的他心如止水,而女儿阿西已经风风火火地冲去了儿子尔立家里,她甚至给在市里打工的小弟弟也打了紧急电话,打算一起阻止他们的父亲在母亲去世还不到半年后就要续弦的事情。这在他们看来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阿西艳红着眼睛说:“阿妈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口里的坟坑里。他倒好,就这么猴急着要娶一个。你说,这让我在婆家的脸往哪里搁?”。

“就是,我咋给我娘家人说!”尔力媳妇也在一边撇着嘴添油加醋。

“你悄悄地萨!和你有啥关系呢!去,给阿姐倒茶去!”尔力支走了媳妇,对姐姐说:“阿姐,你说,阿大真就说了要赶紧娶一个?”。

“哎,弟弟,我说话还有假?外爷刚在老家的炕上亲口说的,你没看见阿大那个急样子。”阿西艳说着又一次红了眼圈。

阿妈无常也已经快3个月了,按常理来说,阿大再娶一个也对,但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忘了阿妈,这一点要我咋样也接受不了。”尔力坐在炕沿上,低着个头,把十个手指头捏把地嘎嘎作响!好像指头就是他的父亲苏力木,他正在一个个地掰开了还要一个个地揉碎。他们都还没有从阿妈的无常中回过神来,眼看着还要接受父亲再娶的现实,他们怎么能接受得了!

此时此刻还沉浸在伊犁河畔的美景中的苏力木还不知道,孩子们已经给他的再婚之路设下了重重障碍,当他回到家门口的那一刻,看到儿子和女儿齐刷刷地在门口候着他,看到了他们那铁青着的脸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一切希望已经很遥远了。他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女儿,自顾自地打开了门。两个孩子跟着走进去,直到进了院子,走进了里屋,三个人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日子已是立春时节,在伊犁河谷的大地上,还看不到任何春天的气息。午后的阳光软绵绵地斜照在院子里,一棵光秃秃的梨树立在院子中央,树影子也是歪歪斜斜,像是个没依没靠的人。在苏力木这个孤零零的院子里,东头的羊圈里空荡荡的,往日这个时节,正是接羔的时候,他和郝甫再会不分昼夜在羊圈里忙活。羊圈里此起彼伏的咩咩声不断,显得是那样的生机勃勃,可是现在鸦雀无声,一切又好像是过眼云烟,随着郝甫再的离去都已经化为烟云了。

苏力木立在窗户前看着这个曾经红红火火的院子,身后的一儿一女端坐在炕沿上,两个人的脸色铁青着,都狠狠地盯着他们的父亲。

“嗯!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苏力木依然不动声色。

阿大,难道你这么快就把阿妈忘了吗?”阿西艳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就已经开始哭了起来。她哽咽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咋就忘了阿妈一个人还在半山的坡坡子上躺着呢!”。

是的,苏力木怎么能忘记呢?他忘不了的是孩子们到达了口里后埋怨的眼神,他也没法给孩子们一个交代,毕竟是他带着郝甫再来到了她从未来过的老家,是他没有照顾好她,是他对她的病情粗心大意,不闻不问。毕竟是他把孩子们的母亲送到了一条永远回不来的路上。他只有默默地隐忍着这一切,他没有资格去给自己找借口,他知道就从下葬的那天起,孩子们对他是充满了怨恨的。

阿大,你不能让别人看我们家的笑话啊!我们把阿妈埋到了口里,你不能再让我们背一個朝死晚陪的名声!”儿子说得脸红脖子粗。

苏力木听着儿子这么说着,心里的愤懑突然就爆发了。他猛地转身,指着儿子说道:“朝死晚陪?我自始至终说了什么话吗?我把你个没良心的!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情,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母亲的事情?还要你们两个在这里给我大哭大闹!”苏力木说着已经是老泪纵横了。“说个不好听的话,你们两个都是隔房另坐的人了,我的事情找你们商量是尊重你们,不找你们商量,你们也不好害气,咱们各把各的日子过好!”。

苏力木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来,也就是这句话,激怒了他的孩子们。

儿子猛地站了起来,向他靠了过来。“你说啥?你再说一句试试?”说着儿子已经苏力木的脖领撕住了。

“干啥?干啥?你还想打你老子不成?”苏力木也毫不客气地回敬了儿子,他也猛地掐住了儿子的脖子。

“干啥呀!你们这是干啥呀?这还了得吗?”阿西艳钻到了两个人的胳膊底下,想把两个人拉开,可是在撕扯之中,倒把自己的围巾撕得不见了踪影,撕得她成了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阿西艳跑到大路上喊人了。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左邻右舍的人就把苏力木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苏力木和儿子仍然撕扯着,僵持着。“大家,看看,这就是我养哈的儿子,今天这个儿子要把他先人的命要哈哩!”苏力木哭号着向众人诉说着。苏力木的弟弟尔麻乃冲向前,向侄儿甩了几记重重的耳光,连推带搡把两个人分开了。邻居老人们好不容易把大家都哄散了,苏力木衣衫不整地坐在廊檐台阶上,欲哭无泪。

院子中间,姐姐和弟弟也哭得抽抽搭搭地。苏力木指着两个人:“你们两个都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们,明儿我就去口里,去给你们寻一个阿妈你们等着吧……”。

夜里,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经过白天的闹剧,苏力已经心灰意冷,说是要去口里再寻一个老伴,可是又谈何容易,那只不过是一时的气话而已。今夜一轮弯月已经缓缓升起,想起郝甫再在世的时候,每一个月夜他们都会在院子里坐很长时间,相互诉说着走过的每一天。那些日子已经被深深镌刻在了岁月的年轮里,只可惜现在只有苏力木一个人形单影只地一遍遍抚摸了。其实他已经在心里原谅了儿女们,他们是真心实意地心疼已经走了的妈妈。在他们心里,不管谁进了这个家,无论如何都替代不了妈妈。也怪自己一时冲动和儿女起了争执,让邻居外人看了笑话。这让九泉之下的郝甫再知道了会多么不能心安啊!

“有人在吗?”突然门外有人在敲门。

苏力木心想是谁这么晚来家里,听着好像熟悉,好像又有些陌生。他急急忙忙过去开了门。

苏力木大哥好!”原来是村里的工作队王书记,身后跟着苏力木的一双儿女,像是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

王书记握住了苏力木的手,爽朗地笑着:“苏力木大哥,你们白天的事情我听说了,这不,我忙完工作,连夜去找了你两个孩子,严肃批评他们了。”。

“对不起阿达,我们都错了。”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着。

苏力木连忙要请王书记进屋里坐,可是王书记一摆手说:“我就不进屋里坐了,咱们就在院子里说说。我们现在提倡婚姻自由,谁也不能干涉别人的婚姻,就是娘老子的婚姻也要自己做主,做儿女的只能提提自己的建议,你们俩说是不是?”。

“嗯嗯,书记说的对着呢,我们今天做得确实过分了。”儿子尔立说着,“阿达,我保证今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阿西艳,你也表个态嘛!”王书记转向阿西艳说。

“是的,阿达,你以后的事情,我都支持呢!”阿西艳也说道。

突如其来的事情让苏力木不知所措。他嘴里给王书记说着道谢的话,疑惑地望着自己的一双儿女,难道工作队也管他们这些琐碎的事情。

苏力木大哥,找老伴这个事情,我建议你就别再去口里了,我保证我们在这里给你寻一个最合适的。”王书记拍着胸脯说:“你看,马上开春了,要农忙,你先把家里的地该种的种上,如果要发展养殖业啥的尽管告诉我们,我们能帮助的尽量帮助。家里日子好过了,新老伴来了才舒心,是不是?你们一家子再说说话,我还忙着呢,就先走了,你们俩好好陪陪老父亲啊!”。

送走王书记,一双儿女进门拥住了父亲,一家人谁都不说话,只见三个人肩头的耸动。身后,一轮弯月正当空,仿佛女主人郝甫再在看着他们微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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