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金枝”] 金枝

关键词:剑 金枝 神话诗学 互文性   摘 要:现代历史小说《铸剑》复杂的意义内涵,产生于小说文本与历史文本的互文性关系中。

这一关系造就了《铸剑》神话诗学的深层结构特征。

“剑”在小说中起到欧洲神话中“金枝”的作用,它在仪式性的活动中通过交感的方式把铸工眉间尺、黑色人及大王等人联系在一起,从而在复仇故事的深层表达了复活与轮回的历史和文化观念。

鲁迅的现代历史小说《铸剑》的复杂内涵,一直激发着研究者探索的兴趣,但人们大都从文本的表层解释故事的主题及其生发过程,“有关《铸剑》的阐释并没有真正进入文本深层”①,至于小说文本的神话诗学特征,更是较少被涉及。

铸剑》究竟具有怎样的神话诗学特征,与小说主题意象具有怎样的关系,还需要从小说文本与其历史文本的互文性关系中来发掘。

一      考察《铸剑》的故事底本,发现这一底本存在着由“剑”向“复仇故事的演变过程。

干将、莫邪首先作为宝剑的名称主要出现在子书系统中,并无任何的故事内涵。

《荀子》中记载的:“阖闾之干将、莫邪、钜阙、辟闾,此皆古之良剑也”;《韩非子》中记载的:“援砺砥刀,利犹干将也”;《淮南子》中记载的:“弃干将、镆邪而以手战,则悖矣”等都是指称宝剑并形容其锋利。

在《吴越春秋》中,干将、莫邪始与铸剑之人联系起来,并强调剑与人之间的神秘联系。

故事极言宝剑在锻造过程中的神异色彩,“干将作剑,来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

候天伺地,阴阳同光,百神临观,天气下降”;莫邪“断发剪爪,投于炉中,使童女童男三百人鼓橐装炭,金铁乃濡。

遂以成剑,阳曰干将,阴曰莫耶,阳作龟文,阴作漫理”。

故事还赋予了剑的权力主人――吴王阖闾与铸剑人之间对立的矛盾关系,“干将匿其阳,出其阴而献之。

阖闾甚重”。

《越绝书》则是在“物”与“象”的关系中指出剑的神性与德治之间的意义内涵。

楚王请铸剑名匠欧冶子与干将为之铸龙渊、泰阿、工布三剑,晋郑王求之不得乃“兴师围楚之城,三年不解”,楚王“引泰阿之剑,登城而麾之,三军破败,士卒迷惑,流血千里,猛兽欧瞻,江水折扬,晋郑之头毕白”。

但由此也引发楚王的疑惑,“此剑威耶?寡人力耶?”风胡子道出其中原委:“剑之威也,因大王之神。

”作为“物”的剑之所以有“神”,不仅在“象”的层面上呈现出超凡的威力与神勇,更是在“精神”的层面上与“大王有圣德”关联。

宝剑与德治二元对称,暗示出其与国家运命攸关的潜在意义。

在《搜神记》中,剑转而成为故事中连接“仇”与“复仇”的一个功能性叙事符号。

围绕着剑这一符号,故事人物干将、莫邪、莫邪子赤、楚王以及助赤报仇的客被推到叙事的前台。

铸剑》中眉间尺的故事主要源自于此。

从子书到杂史的《吴越春秋》与《越绝书》,再到志怪书的《搜神记》,干将、莫邪的故事构成鲁迅历史小说《铸剑》的前史。

鲁迅在改造与重组这一历史故事时,必然在其故事文本中继承历史的遗传基因,这些遗传基因与现代文本在相互作用中构成小说的诗学意义与形式特征。

可以看出,干将、莫邪的历时存在形态在《铸剑》中以共时性结构得以重新显现,小说由此可以分裂为两个各自独立又相互交融的张力性故事文本:剑的故事眉间尺的复仇故事

首先,就剑的故事来说,小说以补叙的方式讲述铸工铸剑的过程。

鲁迅在此引用了《列士传》中楚王夫人抱柱孕铁的感生神话,接着便重彩描绘剑成之时的奇异景象:      “当最末次开炉的那一日,是怎样地骇人的景象呵!哗拉拉地腾上一道白气的时候,地面也觉得动摇。

那白气到天半便变成白云,罩住了这处所,渐渐现出绯红颜色,映得一切都如桃花。

我家的漆黑的炉子里,是躺着通红的两把剑。

你父亲用井华水慢慢地滴下去,那剑嘶嘶地吼着,慢慢转成青色了。

这样地七日七夜,就看不见了剑,仔细看时,却还在炉底里,纯青的,透明的,正像两条冰。

”      比照《吴越春秋》可以发现,这段描述在剑的神性特征上与其前文本明显构成了互文性。

但后者对色彩的强调,如冲天的白气,绯红的云,漆黑的炉,纯青的剑,却在剑神异特性的基础上突出了文本的诗性特征。

铸剑之铁的感生神话相对应,对剑所做的象声性摹写,如哗拉拉的剑气,嘶嘶的剑吼,在剑的物象层面突出了其人性的生命特征,在幻化性的精神层面则暗示了其超越性的神秘力量。

王妃生铁,标明了剑的高贵血统,名工铸剑,隐喻了剑的非凡出身。

铁无名称,暗示了创世伊始混沌未分的无名状态,剑分雌雄,则意味着创始之后的二元共生互补状态。

剑的生命中既融会了王妃的血脉,也灌注了铸工的精神。

剑的故事中则蕴涵了创始神话的内核。

纯青的剑,不仅是一个生命与精神的整体,而且在与天地相贯通中显示了其超凡神力。

因而剑从意义层面上具有了半物、半人且半神的性质,是以物的形态呈现,具有人的精神蕴涵,同时还与神性世界相通的综合象征体。

而对铸剑过程中色彩与象声的夸饰和描摹,一方面显示了创世之时奇伟与壮丽,显示了文本的诗性内涵;同时作为一种仪式为整篇小说奠定了神话诗学的基调。

剑一旦铸成,在形体上脱离了青铁混沌圆融状态,分裂为雌雄二体,而且还被立即分离开来,雄剑被埋藏到地下,雌剑交于大王

所以眉间尺负剑复仇的过程被丸尾常喜解读为“分裂”与“团圆”的故事,“眉间尺为了父亲刀工的复仇,代表雄剑催促雌剑归来”。

为此,丸尾把黑色人解释和分裂为雌雄两剑的铁之“精灵”与身首异处铸工之“鬼魂”的合体,黑色人参与到眉间尺的复仇中,乃是“谋求自身命运的清算”②,即出于自我复仇的原因。

丸尾的这一推测,可以解释黑色人何以认识眉间尺及其父亲,以及为何憎恶自己。

但就整个故事来说,小说中的主要人物,眉间尺、黑色人及其复仇对象大王之功能与剑的关系,究竟处在怎样的意义层面,还需在故事底本与现代改写的张力中进行解释。

《吴越春秋》中,只提及为吴王阖闾铸成双剑后,“干将匿其阳,出其阴而献之”。

至于干将为什么藏匿雄剑,其献剑之后命运又如何,则没有说明。

联系“神物之化,须人而成”的“烁身以成物”的铸剑传统,昔时干将之师作冶,“金铁之类不销,夫妻俱入冶炉中,然后成物”。

干将作剑,“金铁之精不销沦流”时,只是“干将妻乃断发剪爪,投于炉中”,遂以成剑。

发爪之于首身与人之间指喻性关系,以及干将妻莫耶作为夫妻之于阴阳二元平衡结构中一极的转喻性关系,暗示了铸剑中存在的失衡状态。

再关联于吴人杀其二子,“笨成二钩”以献吴王阖闾的事典,可以推测干将命运的不测。

铸剑》中对铸工之死的描述,“第一个用血来饲你父亲自己炼成的剑的人,就是他自己――你的父亲”,就是在“笨钩”意义上解释了眉间尺父亲的死因实出于“笨剑”的需要,同时还暗含着对铸剑中存在的阴阳结构失衡状况的一种潜在补充,这种死亡显然蕴涵着某种仪式色彩。

至于为什么匿剑,从雄剑铸工之间性别的对应,以及剑被埋入地下与铸工死亡之间的对应关系,可以看出匿剑行为其实就是铸工死亡的仪式性预演。

匿剑对应着死亡。

所以匿剑行为并不仅仅出于复仇的需要,而是从仪式性的关系中为故事设置了逻辑起点,起到突出人物故事命运色彩的作用。

二      《铸剑》中对眉间尺的描述,也是在一种仪式性的层面上进行的。

与剑的故事,即青铁――剑――笨成宝剑的过程相平行,眉间尺也经历了类似的阶段。

眉间尺的出场相类于铸剑的青铁,二者都来自母系家庭,父亲处在缺失状态。

这就解释了眉间尺戏鼠、杀鼠的细节,“所表现的并非一般的性格不成熟状态”,而是一种典型的前俄狄浦斯状态下的“儿童心态”③,即一种青铁似的尚未铸造成形的混沌状态。

他的不冷不热的性情,犹豫不决的表现,频繁变化的感情,小说对其作为凡人的一面的精细描述,也意味着真正的眉间尺之尚未诞生,即处于被埋没的无名状态。

所以剑被铸成之时与雄剑出土重见天日的那一刻的细节描写,相对于眉间尺来说从命运与身份的双重意义上构成对照与解释关系。

“大欢喜的光彩,便从你父亲的眼睛里四射出来;他取起剑,拂拭着,拂拭着。

然而悲惨的皱纹,却也从他的眉头和嘴角出现了。

”      铸工“日日夜夜地锻炼,费了整三年的精神”,终于把青铁炼成剑,他对剑一再重复的“拂拭”动作中不仅包含着极大的喜悦,这种喜悦乃是自我对象化的反映;他还从剑与自我的关系中看到双方不可避免的命运。

这种命运对眉间尺来说,则是在十六年的混沌中等待着雄剑的重现,雄剑的“埋没”与“重现”,在“死亡”与“复活”的意义上意味着眉间尺生命的转折。

所以,眉间尺发掘出埋在地下的雄剑,重现天日后雄剑的青光则“照亮”了眉间尺:      窗外的星月和屋里的松明似乎都骤然失去了光辉,惟有青光充塞宇内。

那剑便溶在这青光中,看去好像一无所有。

眉间尺凝神细视,这才仿佛看见长五尺余,却并不见得怎样锋利,剑口反而有些浑圆,正如一片韭叶。

眉间尺与雄剑的互相“发现”中转化为两个新的生命个体的创造。

眉间尺穿上“衣剑一色”的青衣,背负雄剑走出家门,踏上“复仇”之路时,意味着眉间尺走出混沌,走上了命运之路。

不过,此时的眉间尺并不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完成状态的眉间尺。

他出走之前夜的失眠,在刺杀大王时焦灼的情感体验与延宕的行动,以及与干瘪脸少年争执时的无奈与无聊,都表明他还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

正如他在与雄剑的相遇中彼此发现并照亮了对方,这使得眉间尺走出了混沌,经历了一次生命的蜕变。

这种发现仅在物的层面创造出两个处在分裂状态中的不完全个体,二者还需在更高层面上经历新的一次生命的遇合,即在“笨剑”的层面上完成自我。

雌剑是以铸工的血完成自我的,雄剑不仅要以眉间尺的血,还间以头狼的血完成其“笨剑”仪式,才成为一把完整的宝刃。

铸工来说,他在“笨剑”之后身首被异处分埋,意味着他只是作为纯粹牺牲者而灵魂无法得到转化与寄托。

眉间尺来说,“笨剑”仪式则是他的成年礼。

弗雷泽研究发现,“在许多尚未开化的野蛮氏族中,尤其在那些奉行图腾制的氏族中,孩子们到了青春期,按习俗都要进行一定的成年礼,其最常见的做法之一就是假装杀死已到青春期的孩子又使他复活”,目的是“将孩子的灵魂转入其图腾”,并把图腾的神奇力量转入孩子的体内,从而完成“人与其图腾交换生命的礼仪”。

因为他们的图腾往往是一种熊、狼或者其他动物,这样,杀死孩子又让其复活的仪式意味着“孩子做为人而死去,作为一个动物又复生;该动物的灵魂进入孩子体内,孩子的灵魂则进入动物的身体”④。

眉间尺以血笨剑,以身饲狼,所以在他的成年礼中,他的复活是以剑与狼两种灵魂的进入而完成的,它们集中在眉间尺的头颅中。

眉间尺的灵魂则进入雄剑与狼的体内,并在头狼被群狼的分食中扩展至狼的整个群体。

眉间尺以头与剑相托的黑色人宴之敖者是小说中最为神秘的人物,他说着难以理解的话,唱着介于可解与不解之间的歌,没有来处的出身,“复仇故事之外在者的身份,都成为小说中的一个谜。

这个谜早就存在于《孝子传》《列异传》及《搜神记》等故事底本中。

从“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⑤的角度来看,客代人复仇的行为的确践行了“游侠”之侠义精神。

但作为帮助者,以“客”的身份作为称呼的传统已经把这种外在于故事的神秘关系标识出来。

这种神秘进一步表现在《铸剑》中眉间尺的追问里:“你怎么认识我?”“那么,你同情于我们孤儿寡妇?”“好。

但你怎么给我报仇呢?”“但你为什么给我报仇的呢?你认识我的父亲么?”黑色人的答非所问以及对事情的全能全知,使得这一对话更像一种精神层面上交流,不仅不能从逻辑上解释,反而使得黑色人的存在显得愈发抽象,愈发具有难以解释的神秘。

而且这种神秘在某种程度上颠覆了其“游侠”色彩。

其实可以从客与剑和头的关系中来理解黑色人宴之敖者。

“一是你的剑,二是你的头!”这是黑色人为眉间尺报仇的方法,也是为其报仇的条件。

黑色人在衣着的颜色上与眉间尺相似,他们都是穿着青色的衣服,“两点磷火一般的那黑色人的眼光”又与“一群磷火似的眼光闪动”的狼群有着类的相似性。

眉间尺以血笨剑,完成了自己的成年礼,即把自己的灵魂寄托在雄剑与作为图腾的狼身上,同时剑的精神与狼的灵魂也进入其头颅中。

所以在黑色人与眉间尺之间从灵魂到身体存在着某种相似和呼应。

因而,眉间尺与黑色人之间剑与头的赠与和索取不仅仅是出于后者侠义精神的使然,他们更像是在进行一种仪式活动。

他们互相发现并彼此成就了对方,二者在相互遇合中都经历了一次新的蜕变。

眉间尺来说是变为成年人,对黑色人来说则得到雄剑与人头,即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们都奔向同一个目标,这一目标就是杀王。

三      弗雷泽研究位于阿里奇亚的内米森林中祭司职位承袭习俗时发现,“在内米的圣殿里有一棵特殊的树,它的树枝是不许砍折的。

只有逃亡的奴隶才被允许折断它的树枝,如果他能做到的话,就能获得与祭司单独决斗的资格,若能杀死祭司,则可接替祭司的职位并获得‘森林之王’(Rex Nemorensis)的称号。

根据古代公众的意见,这决定命运的树枝就是‘金枝’”。

而这个有着王的称号的祭司,同时“又是个谋杀者,他手持一柄出鞘的宝剑,不停地巡视着四周,像是在时刻提防着敌人的袭击,而他要寻找的那个人迟早总要杀死他并取代他的祭司职位”。

所以,“他比任何王者都更为坐卧不安,更被噩梦所缠扰……他若稍微松懈一点警惕,体力或防身技巧稍微减弱一些,都会陷入为难之中。

白发丛生可能就意味着在给他的死刑判决书上盖印哩”。

弗雷泽研究世界各地大量的类似神话仪式之后得出结论:“阿里奇亚祭司就是那些神王或人神之一,人们认为社会福利乃至总的自然现象的推移都密切地依赖于他的生存”,所以必须在“王还年富力强的时候将他处死,以求他的神灵生命,在精力未衰时传给他的继承者,以恢复他的青春。

”⑥这就解释了祭司职位传承中的继承者须杀死前任的原因。

而森林中的那棵树则是神灵的化身,所以折断树枝意味着与神灵相通并得到其帮助。

这也是为什么必须折下金枝,才可以杀死作为森林之王的祭司的原因。

铸剑》中眉间尺与黑衣人刺杀大王的过程,可以说就是杀王仪式的表演。

铸工所铸之剑,在杀王仪式中充当着金枝的角色。

从这一角度,可以深入到王妃、青铁、铸工、雌雄双剑、眉间尺、黑衣人大王他们之间的关系模式中,可以看到小说对这一关系模式的运用和颠覆。

韩非子认为:“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之曰有巢氏。

民食果�蚌蛤,腥臊恶臭而伤害腹胃,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说之,使王天下,号之曰燧人氏。

”⑦也就是说,上古之时王之所以为王者,乃是凭其具有众所不能的技艺或本领。

人们称其为“圣人”,是在肯定其技艺和本领的同时,把他们神圣化,使其成为弗雷泽所谓的“化身为人的神”,具有“祭司兼国王”的身份。

作为“天下第一”、“世上无二的铸剑的名工”,眉间尺的父亲也具有通神的力量。

他不仅具有把神秘青铁铸成雌雄双剑的超绝技艺,而且还能通过双剑与青铁与神秘力量相感应,这就暗示了他的王者潜质与身份。

大王杀掉铸工,是在得到雌剑之后进行的,也就是说,在铸工技能与精力的顶峰时刻,被他的继承者杀死了。

铸工的神力与灵魂寄托在象征金枝的雌剑中,并通过雌剑传递给作为后继者的大王

所以铸工的死亡也意味着其灵魂在后继者身体上的复活。

他的死,既是笨剑的需要,更是其职位传承的命运使然。

但《铸剑》对这一死亡与复活模式做了改写,大王铸工的“鬼魂作怪,将他的身首分埋在前门和后苑了”。

大王的这种做法,意在斩断职位传承中灵魂转移与复活的可能,进而企图改变这种王位传承的习俗模式。

从深层意义上说,还意味着神权与世俗政权相分离的倾向,即作为世俗政权的大王,他通过欺骗与残酷的杀戮而不是超凡技艺获得王的称号。

大王的花白胡子表明他已经苍老,他已经不能再胜任王的职位,需要新的继承者杀死他并取代他的王位。

因此大王像内米的祭司一样时时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不仅仅是因为眉间尺的半路出现使得大王扫兴,一切可能出现的危险与威胁都使得他日夜处在焦虑之中。

所以,“他常常要发怒;一发怒,便按着青剑,总想寻点小错处,杀掉几个人”。

任凭“白须老臣的讲道,矮胖侏儒的打诨”,“便是走索,缘竿,抛丸,倒立,吞刀,吐火等等奇妙的把戏”,都不能平息大王的焦躁。

在这个意义上,眉间尺对大王的未遂刺杀不是为复仇而一时的冲动,他拥有了雄剑,也就具有了挑战大王的权力。

这把出于青铁的神剑与雌剑一样,都是从那棵神树之上折下的金枝

一旦握有金枝之剑,不管他愿意与否,他都必须尽力挑战并杀掉大王,否则只能为高度警惕的对方所杀。

由此,眉间尺的自杀,除了笨剑与成年礼的意味之外,还有着杀王失败之后被杀的实际含义。

正如内米的祭司职位须由逃亡的奴隶来挑战,刚踏出家门的眉间尺因太多的牵挂而注定挑战失败。

这一任务只能落在其他逃亡者的身上,作为“客”的黑衣人宴之敖者恰恰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事实上,他一直在寻找眉间尺,为的是得到那把作为金枝象征的雄剑

为此,他把眉间尺从干瘪脸少年的纠缠中解脱出来,并告诉他:“但我要报仇,却并不为此。

聪明的孩子,告诉你罢。

你还不知道么,我怎么地善于报仇。

”说明自己富有挑战大王的能力,从而诱惑眉间尺把剑与自己的头交于他。

黑衣人在主持眉间尺成年礼的同时也获得了青剑赋予他通神的力量与杀王的权力。

他用尖厉的声音所唱的歌,则是召唤眉间尺魂灵回归的招魂曲。

通过招魂,黑衣人眉间尺的魂灵召唤回来,在其头颅及自己身上得到寄托与复活。

至此,黑衣人已经从“过客”式的流亡者转变成为一个集才能与权力于一身的王位挑战者。

杀王仪式是在三首招魂曲中进行的。

金鼎清水,兽炭煮沸,显然是杀王仪式中的礼祀器用。

第一首招魂曲是黑衣人眉间尺魂灵的召唤。

他把眉间尺的头颅放入金鼎后,头颅并没有在水中跳舞,当他“伸起两手向天,眼光向着无物,舞蹈着,忽然发出尖利的声音唱起歌来”,才唤醒了眉间尺,头颅这时才在水中转圈翻滚嬉戏,并随着黑衣人歌声的停止而停住。

第二首招魂曲是眉间尺对剑魂的召唤,通过眉间尺“嗟来归来,嗟来陪来兮青其光”的招魂歌唱,雌雄双剑由分裂走向团聚。

这也意味着雌剑离王而去,使得大王因失去神灵的庇护将走向死亡。

紧接着是眉间尺对大王灵魂的召唤,这一召唤与黑衣人眉间尺的招魂相接续,构成招魂曲的双声合唱,于是大王走到鼎前,被黑衣人砍下头颅。

黑衣人也在眉间尺的魂灵召唤的续曲中砍下了自己的头颅,加入到头颅大战之中。

杀王仪式在头颅撕咬中得以完成。

大王眉间尺与黑衣人最终作为三王而被埋葬,这就说明王位传承习俗中大王被后继者成功杀死的同时,这一制度本身被颠覆。

剑的隐退与大王及其王位继承者俱被埋葬之间有着内在的顺势联系,即金枝的死亡与复活与轮回的中断。

在埋葬狂欢节中,小说谐谑性的描述既是这一制度的延续,也是对其反讽与疑问。

从神权到世俗专制政权,王位传承中的死亡与复活仪式在《铸剑》神话诗学的层面得到运用。

作为一种潜在结构,它在支配小说故事走向与意义结构的同时,也在话语层面遭到文本的质疑与颠覆。

作为金枝之剑,它不仅砍下人的头,而且试图斩断世俗专制政权轮回的链条。

“一切艺术生于宗教的祭坛”⑧,《铸剑》也在互文性的张力中构筑了其神话诗学的魅力形象。

(责任编辑:赵红玉)      作者简介:闫立飞(1973— ),河北平乡人,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助理研究员。

南开大学文学院2004级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文艺学研究。

① 姚新勇:《鲁迅新探》,《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6年第1期,第216页。

② 丸尾常喜:《复仇与埋葬――关于鲁迅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5年,第3期,第89页。

③ 姚新勇:《鲁迅新探》,《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6年第1期,第223页。

④ 詹•乔•弗雷泽:《金枝》,大众文化出版社,1998年版,第969页—第970页。

⑤ 司马迁:《史记》,岳麓书社,1988年版,第896页。

⑥ 詹•乔•弗雷泽:《金枝》,大众文化出版社,1998年版,第2页—第856页。

⑦ 韩非子:《韩非子校注》,江苏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661页。

⑦厨川白村:《苦闷的象征》,百花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第8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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