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红杜鹃(组诗)
李定新。
老的到后山休息去了。
小的被一阵风吹出了村口。
他们都将村庄。
老屋力不从心。
眼看着泥沙咬噬着。
穿村而过的河流。
只得将稻田。
交给了强势的竹根草。
一并交出的还有山脚。
那口清澈的老井。
闪着油光的水碾。
禾场里的谷垫风车。
月光下的青梅竹马。
晨曦中含泪的背影。
先是一声二声。
像一枚针掉在地上。
慢慢加长。
像月亮从大片云层中穿过。
磨擦的声响。
然后高低错落。
很轻很轻像夜里。
一个年青女子在村口抽泣。
接下来越来越密。
像夜风经过屋脊。
踩着每一枚瓦片发出的声音。
声音从东南方位传来。
从西北方向离去。
当然冷不防也有一枚瓦片。
摔下来的时候。
母亲说着指了指布满瓦沟的额头。
她在演示蚊子叮咬的情景时。
枯朽的老屋。
在蚊子扇出的风中微微颤抖。
村口将小溪咬掉一边后。
索性将老井一口吞了。
村里的老人拄着拐杖。
由孙子牵着四处寻找。
一不留神也被村口吞了。
孙子浑然不知。
茫然望着村口。
村口越张越大。
长满利牙浇灌钢筋水泥。
回村的人找不到村口。
就在牙齿里休养生息。
月光满地的时候。
有人能听到。
像一位老人突然摔倒后。
骨骼咯嘣一响。
有一道脊梁像把锋利的刀。
身子骨越来越陡峭。
风雨磨砺太久有一道脊梁。
成了一把锋利的刀。
日子切得只剩一只茄子把了。
母亲紧紧攥着。
说剥了皮可以吃。
月光下刀格外明亮。
映着整个村庄摇摇晃晃。
母亲一点都不害怕。
等夜幕下垂。
便和失眠的咳嗽睡在刀刃上。
农历五月的早晨。
是一粒清脆的鸟鸣。
砸疼了慵懒的梦。
夏夜返乡的疲惫。
早让天边最后一颗晨星带走。
一袭清风穿窗而入。
不由分说拽上我就走。
——赶赴一场蔬菜的盛会。
入夏的菜园是一片绿色的广场。
列队的玉米林扎着垂缨的腰鼓。
舞着健身操一个个精神饱满。
修长的丝瓜正在引体向上。
临产的南瓜小心地练着瑜伽。
成双的豆角窃窃私语。
不远处还在窗口梳妆的冬瓜。
粉嫩的脸隐约可见。
略显肥态的茄子。
不想被身旁尖嘴的辣椒笑话。
索性撑开了越张越大的绿伞。
一朵朵紫色的白色的黄色的花。
全都斟满了阳光的美酒。
醉后的彩蝶情侣般嬉笑追逐。
偶尔亲吻一下我的脸。
好像我身体的每个部位。
就要开出一朵朵斟满美酒的鲜花。
来自乐冲的调查报告。
最后一头耕牛已经下岗。
最优秀的镰刀被机器赶回了木鞘。
十分之九点九的年轻人。
背不完二十四个节气。
十五岁以下的孩子。
听到双抢一词。
以为是部好莱坞电影。
六十岁以上的人住过三类村居。
质料分别是茅草木材钢筋。
站在栗树凸上远眺。
不同瓦色的现代村居。
宛若彩色积木摆放在董木溪两旁。
上山的小径早让杂草掩没。
水泥路好像倒翻的大树。
枝丫交接四通八达。
百分之六十的村民出入有车。
百分之十的村民办了小厂。
九成以上的年青人外出务工。
其中超过四成在城里购了房子。
成了一条条在城乡游来游去的鱼。
相信命运的不少。
相信汗水改变命运的更多。
只顾埋头挣钱的很多。
知道躲避金融风暴的也不少。
从一灯如豆到如同白昼。
从一册工分簿。
到一本全村短号码卡。
从破棉袄到羽绒被。
从土灶火到太阳能。
我数了数乐冲人。
正好走了三十五年。
接父亲回家。
亲人在忌日里都会回家。
一大早母亲便将床沿的烟斗。
移到了火塘柴角用第一缕霞光。
擦了又擦点燃屋顶炊烟。
摘回一把新茶再到屋后土园。
采来各类鲜绿的时令小菜。
母亲执拗地拒绝了我们的参与。
自已佝着腰洒扫堂屋阶基禾场。
炖肉切菜戳冥钱。
一天忙这忙那身子如弓。
越绷越紧恍惚随时都会喀嚓一声。
到村口烧沓冥钱。
接父亲回家。
除了这栋老木房村子面目全非。
当父亲以一只蝙蝠或蚂蚁的形式回家。
或以一只灰蝶的形式跟随。
我们要告诉他沙路已成了城市的水泥根须。
两旁的钢筋厂房代替了知青房大队屋。
熟悉的人都走了。
他们每年的除夕或清明回来一次。
但吃顿饭就会一一离去。
当我们回家晚霞。
已映红了母亲的脸庞。
绵延的春雨是一场无意的伤害。
过于沉寂田野躺在农谚中。
有点心灰意冷。
午后抓住云隙中漏下的一缕暖阳。
我带你到儿时的后山。
去看大片的红杜鹃。
山腰处向阳的山坡上。
挂着一个个规格不一的小山包。
像放学时顺手挂在屋柱上的绿书袋。
花时已过杜鹃凋残。
点点红色花骨。
徒留丝丝余香让风怀想。
你一直没有说话眼含隐隐的忧伤。
我想说起儿时插秧归家的欢乐情景。
你扯扯我的衣袖终于开口下山。
山下灯火依稀淡淡炊烟。
與暮云联手越拉越紧。
仿佛要将整个村庄从夜幕上轻轻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