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八十年读书经验
我今年八十七岁了,从七岁上学起就读书,一直读了八十年,其间基本上没有间断,不能说对于读书没有一点经验。
我所读的书,大概都是文、史、哲方面的,特别是哲。
我的经验总结起来有四点:(1)精其选,(2)解其言,(3)知其意,(4)明其理。
毕业论文网 先说第一点。
古今中外,积累起来的书真是多极了,真是浩如烟海,但是,书虽多,有永久价值的还是少数。
可以把书分为三类,第一类是要精读的,第二类是可以泛读的,第三类是仅供翻阅的。
所谓泛读,是说可以粗枝大叶地读,只要知道它大概说的是什么就行了。
所谓翻阅,是说不要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不要一句话一句话地读,也不要一页一页地读。
就像看报纸一样,随手一翻,看看大字标题,觉得有兴趣的地方就大略看看,没有兴趣的地方就随手翻过。
听说在中国初有报纸的时候,有些人捧着报纸,就像念五经四书一样,一字一字地高声朗诵。
照这个办法,一天的报纸,念一天也念不完。
大多数的书,其实就像报纸上的新闻一样,有些可能轰动一时,但是昙花一现,不久就过去了。
所以,书虽多,真正值得精读的并不多。
下面所说的就指值得精读的书而言。
怎样知道哪些书是值得精读的呢? 对于这个问题不必发愁。
自古以来,已经有一位最公正的评选家,有许多推荐者向它推荐好书。
历来的群众,把他们认为有价值的书,推荐给时间。
时间照着他们的推荐,对于那些没有永久价值的书都刷下去了,把那些有永久价值的书流传下来。
从古以来流传下来的书,都是经过历来群众的推荐,经过时间的选择,流传了下来。
我们看见古代流传下来的书,大部分都是有价值的,我们心里觉得奇怪,怎么古人写的东西都是有价值的。
其实这没有什么奇怪,他们所作的东西,也有许多没有价值的,不过这些没有价值的东西,没有为历代群众所推荐,在时间的考验上,落了选,被刷下去了。
现在我们所称谓“经典著作”或“古典著作”的书都是经过时间考验,流传下来的。
这一类的书都是应该精读的书。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历史的发展,这些书之中还要有些被刷下去。
不过直到现在为止,它们都是榜上有名的,我们只能看现在的榜。
我们心里先有了这个数,就可随着自己的专业选定一些须要精读的书。
这就是要一本一本地读,所以在一个时间内只能读一本书,一本书读完了才能读第二本。
在读的时候,先要解其言。
语言有中外之分,也有古今之别。
就中国的汉语笼统地说,有现代汉语,有古代汉语,古代汉语统称为古文。
详细地说,古文之中又有时代的不同,有先秦的古文,有两汉的古文,有魏晋的古文,有唐宋的古文。
中国汉族的古书,都是用这些不同的古文写的。
这些古文,都是用一般汉字写的,但是仅只认识汉字还不行。
我们看不懂古人用古文写的书,古人也不会看懂我们现在的报纸。
这叫语言文字关。
攻不破这道关,就看不见这道关里边是什么情况,不知道关里边是些什么东西,只好在关外指手划脚,那是不行的。
我所说的解其言。
当然要攻这道关的时候,要先作许多准备,用许多工具,如字典和词典等工具书之类。
这是当然的事,这里就不多谈了。
中国有句老话说是“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意思是说,一部书上所写的总要比写那部书的人的话少,他所说的话总比他的意思少。
一部书上所写的总要简单一些,不能像他所要说的话那样罗嗦。
这个缺点倒有办法可以克服。
只要他不怕罗嗦就可以了。
好在笔墨纸张都很便宜,文章写得罗嗦一点无非是多费一点笔墨纸张,那也不是了不起的事。
可是言不尽意那种困难,就没有法子克服了。
因为语言总离不了概念,概念对于具体事物来说,总不会完全合适,不过是一个大概轮廓而已。
比如一个人说,他牙痛。
牙是一个概念,痛是一个概念,牙痛又是一个概念。
其实他不仅止于牙痛而已。
那个痛,有一种特别的痛法,有一定的大小范围,有一定的深度。
这都是很复杂的情况,不是仅仅牙痛两个字所能说清楚的,无论怎样罗嗦他也说不出来的,言不尽意的困难就在于此。
所以在读书的时候,即使书中的字都认得了,话全懂了,还未必能知道作书的人的意思。
从前人说,读书要注意字里行间,又说读诗要得其“弦外音,味外味”。
这都是说要在文字以外体会它的精神实质。
这就是知其意。
司马迁说过:“好学深思之士,心知其意。
”意是离不开语言文字的,但有些是语言文字所不能完全表达出来的。
如果仅只局限于语言文字,死抓住语言文字不放,那就成为死读书了。
语言文字是帮助了解书的意思的拐棍。
既然知道了那个意思以后,最好扔了拐棍。
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得意忘言”。
在人与人的关系中,过河拆桥是不道德的事。
上面所说的“书不尽言”“言不尽意”之下,还可再加一句“意不尽理”。
理是客观的道理;意是著书的人的主观的认识和判断,也就是客观的道理在他的主观上的反映。
理和意既然有主观客观之分,意和理就不能完全相合。
人总是人,不是全知全能。
他的主观上的反映、体会和判断,和客观的道理总要有一定的差距,有或大或小的错误。
所以读书仅至得其意还不行,还要明其理,才不至于为前人的意所误。
如果明其理了,我就有我自己的意。
我的意当然也是主观的。
也可能不完全合乎客观的理。
但我可以把我的意和前人的意互相比较,互相补充,互相纠正。
这就可能有一个比较正确的意。
这个意是我的,我就可以用它处理事务,解决问题。
好像我用我自己的腿走路,只要我心里一想走,腿就自然而然地走了。
读书到这个程度就算是能活学活用,把书读活了。
把死书读活,就能把书为我所用,把活书读死,就是把我为书所用。
能够用书而不为书所用,读书就算读到家了。
自己明白了那些客观的道理,自己有了意,把前人的意作为参考,这就是“六经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