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分之一喜欢

又欠。

约图建议:台阶上坐在一个女孩,深情悲伤,周围有雪。

作者有话说:

2016年12月,曾奇迹般地治愈感染马尔尼菲蓝状菌病患的北京协和医院检验科王澎医生离世。我想,我们肉眼所见的美好,正是无数无名英雄用青春和汗水铸造的。有人负重,才能有人前行。谨以此文致敬所有医护工作者。还有,我爱栗子,嘻嘻!

字数:9943。

摘句:

他不过是钟情一只飞鸟,却又狠不下心造一座牢笼罢了。

Chapter  01。

明明眼睛從显微镜上移开甚至不需要一秒,且出于礼貌或是好奇,他的确应该这么做,但他并没有。

一句话,把自己的傲慢拿捏得恰得分寸:“我不带实习生。”。

“有一个理由,你得帮我带一个实习生。”。

两分钟思考完毕后,他摘下手套,修长的手指调整了一下自己白大褂上别着的名牌。

——检验科姜燃

国内各大医学类报纸杂志上,这个名字并不少见,但“青年才俊”这种词却轮不上他。在这种以妇产科、肿瘤科等几个科闻名全国的大医院,就算报告写得再多再漂亮,也拼不过别人的一把手术刀。

检验科里七八十号人,超过一半的人都有很硬的笔杆子,姜燃之所以特别,说白了,是年轻。

一般的医生人到中年才开始带实习生,他工作第三年就带了第一批实习生。带完第一届实习生,领导就单独找他去办公室,几摞实习结业总结堆在桌上,实习导师署名“姜燃”的那摞,评价都是良。

“一个优都没有?”主任问。

姜燃摇头:“找不到一个好的。”。

主任道:“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这样优秀,你总要给那些小孩子一点鼓励吧!”。

姜燃沉默了片刻,而后抬头道:“可是主任,职场是没有小孩子的。”。

而此时,一堆小孩子就站在他面前,头顶“A大医学院”的光环熠熠闪光,姜燃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一个清瘦的身影。

因为五官很像,所以他可以肯定,接下来的漫长半年,这个小孩归他管。

他希望这个小孩最好乖一点,能力强一点,话说少一点,这样会减免双方很多的麻烦。所以他打算第一次见就和这个小孩约法三章,简单快捷,清晰明了。

结果话没说出口,就被人截了。

小孩一双狸猫似的眼睛盯着他,眼里还闪着精光:“姜医生?”。

“嗯。”他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我看过你写的报告。”她说。

一般这样的开场,后面得跟上热情洋溢的称赞,姜燃喜欢奉承与被奉承,他想让小孩少说废话,却再次被抢白。

“你在2014年9月《医学世界》上发的那篇文章,我2013年在国外的时候就听过类似的报告;你在2015年1月《医生》上发表的研究报告,我曾经在实验室里做出过和你不同的结果,虽然几千次里只有一次,但这个特例的确存在,所以我觉得你的报告并不是绝对严谨。”。

身高是小孩,长相是小孩,口气也和无知的小孩一样欠扁。

“这个实验我做了上万次。”姜燃眯着眼,回忆起这几年在实验室的日日夜夜,突然有些不服气地想要和面前的小孩一较高下,“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说的千分之一的概率不存在,如果你见到了,那只能说明你某一项的参数出现了偏差。”。

小孩瞪大眼,鼓着嘴巴说:“承认自己的错误就这么难吗,姜医生?”。

他俯下身,在距离她的脸还有约莫二十厘米的时候停了下来,望着她那双赌气的小眼睛,得意扬扬地说:“是你错了,小孩。”。

“你才错了!我没错!”她气得五官都拧在了一起,转过身拔腿就要跑,末了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一字一顿地说,“还有,我不是小孩。”。

然后她把自己的名字清清楚楚地念了一遍。

是个晴天的午后,细碎的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她的身上。

小小的嘴巴一张一翕。

温离!”。

他再一次把自己胸口别着的名牌摆正。

小孩小孩,长得像小孩,脾气像小孩,不过名字,倒还不至于那么无关风月。

Chapter  02。

温离检验科的第二天,就霸占了一台显微镜检验科实习生用的显微镜有限,通常要好几个实习生合用一个,温离不能总占“茅坑”,于是自己从外面搬了一台过来。

起初,姜燃并不打算搭理她。碍于她身份特殊,即便是连话都不想跟她多说一句,他还是要例行公事一般地和她进行最基础的日常交流。

某天早上姜燃打开检验科的大门,看见温离就站在靠窗的位置,她弓着身子,眼睛贴在显微镜上,碎头发被她撩到耳后,晨光熹微,她的鼻尖像是在闪光。

“早,小孩。”姜燃说。

温离把头从显微镜上移开,她望着姜燃,惺忪的双眼还没什么精神:“姜医生,不想讲话就不要讲话,强行尬聊最为致命。”。

娇生惯养的小猫咪,有点脾气才有点意思,姜燃这样想。

他问:“你昨晚没回家?”。

“是。”温离又扭头去看显微镜

他好奇她夜以继日研究的东西,走过去却被温离挡住了样本。

“姜医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这个台词本该是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送给她的。姜燃的眉头轻轻地蹙了一下,目光在她遮住的位置游离了片刻,随后移开:“小孩,我得管着你。”。

话一出口姜燃就后悔了,但很快他就发现,对方比他更加不愿意和彼此扯上关系。

“你没义务管着我。”。

“你妈让我管着你。”。

温离一瞬间就变了脸。

“这么说,你是因为我是检验科主任的女儿,才来找我的了?”。

“嗯。”姜燃没打算和她兜圈子,“我本来连实习生都不想带。”。

温离抿了抿唇,一张精致的小脸显得有些气恼,她轻轻地跺了一下脚,道:“你别给我这种特殊待遇,我不要。”。

那种不服气又噌噌噌地往上冒,却又佯装漫不经心说话的姜燃恨不得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那我要是非要给你搞特殊呢?”。

“你不许给我搞特殊!”。

不许。姜燃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这两个字的意义之后发现,按照他们现在的关系,她是没理由对他说“不许”这两个字的。

“你这个小孩……”。

第三次被截,姜燃有些不爽,温离却傲慢得理所当然:“我不会在检验科待很久的,你放心,不用管我,实习期我不会给你捅娄子的。”。

结果没几天,温离就打脸了。

温离是在手术室被抓包的,被抓的时候她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手术服,戴着口罩,像个丧家犬似的站在角落里耷拉着脑袋。一旁的主刀医生气得发抖,指着她的鼻子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五分钟后,姜燃火急火燎地从检验科赶到了大外科。

检验科的不会看好自己实习生吗!不知道这场手术有多重要?要是出了事,你们检验科谁负责?!”主刀医生年过四旬,骂起人来铿锵有力,把向来都傲慢惯了的姜燃给骂愣了。

姜燃没说话,于情于理,他都只有挨骂的份。

倒是一旁的温离看不下去了,她抬起头,说:“是我自己要来,和姜医生没关系的。”。

实习生犯错,就是医生导师的责任。”主刀医生上下瞥了眼姜燃,目光在他的胸牌上停了片刻,随后道,“我知道你,听说你经常在杂志上发表文章吧,写了很多报告,在检验科主任那是大红人。”。

姜燃依旧没说话。

“年轻人,光有笔杆子没什么用,干我们这一行的,责任心可比会写文章重要多了。”说了几句,主刀医生姜燃像是个木头,倒是做错事的温离跳脚,转头又开始数落起她来。

姜燃这才有了反应,聊表歉意之后一把抓住温离的衣服就往回走。

“我的小孩,还是由我来管教吧。”。

Chapter  03。

温离很烦姜燃自己小孩”。

年龄差不过四岁,也不见得比她多吃了多少饭,多做了多少研究。

不过这件事到底是她做错了,按照温离的性子,脸上是挂不住,心里也放不下。

最重要的是,姜燃没骂她,也没把这件事告诉她妈,甚至回检验科之后的几天,他连提都没提一个字。

骂一顿也好啊,嘲讽她一下也行啊,总好过这么无声无息的。她就像是欠了姜燃一笔债,还都还不清。

又过了两天,温离实在撑不住了,她非要请姜燃下次馆子,把火锅店的冰柜搬空了一半。

一頓饭下来,姜燃没几句话,温离忍不了,她放下筷子,问:“你就不说我两句?!”。

姜燃明知故问:“说你什么?”。

“我说我不会给你捅娄子的,可是我捅了,你难道不该骂我两句吗?”。

他放下杯子,漂亮的手指在杯沿上转了一圈。他微微颔首,道:“不是你说的吗?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温离就这么看着他,他也看着温离

火锅的热气噌噌噌地往上冒,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角往下落。

“你骂我。”温离说。

“不骂。”他抬眸,一如既往的傲慢。

温离猛地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怒道:“喂,你骂我一句不行吗?”。

“为你所说的千分之一的概率跟我道歉,我可以考虑骂你一顿,然后我们扯平。”姜燃道。

“不行。”她睁大眼睛,很认真地纠正他,“一码归一码。那千分之一的概率是你没碰到,是你错,我不跟你道歉,这个扯不平。”。

姜燃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那行,你证明你那千分之一,如果我错了,那我跟你道歉,我们扯平。”。

没等姜燃把话说完,温离转过身就往医院的方向跑,瘦小的身子在漆黑的夜里格外刺眼。

他坐在二楼,目光定格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平静又温柔,直至她消失在视线尽头。

姜燃闷笑了一声,他拿出钱包下楼埋单。

入冬了,天气转冷。他想,如果她晚点走,他说不定会把自己的外套借她披上。

事实上,温离并没有证明出那千分之一

温离再一次和姜燃说上话,是在凌晨两点钟的检验科姜燃在办公室写报告,出来发现还有光从研究室门缝里透出来。

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姜燃推开门,看见了翻箱倒柜的“小耗子”。

小孩。”他叫她。

温离闻声扭过头,右边眼睛挤在一起,只剩下一条缝。

姜燃问:“你在找什么?”。

走近了,姜燃看见温离的右边眼睛肿得像是个核桃,眼皮上下一圈通红,这是检验科的人常有的毛病。

“医药箱。”温离说,“我眼睛发炎了。”。

和真菌打交道的人,因为眼睛长时间对着显微镜,极容易发炎。

姜燃走到她后面的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了医药箱。见温离还像个木头人似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他轻声催促她:“快坐下。”。

研究室的灯亮了几盏,温离一直在数。大概是因为触碰到她皮肤的手指太温柔,她翻着白眼,看都不敢看他一下。

“眼睛闭上,小孩。”。

靠得太近,所以他说话的时候,她能感受到他唇齿间呼出的气息。面部的毛孔因为他的气息猛地收缩起来,这种神奇的触感一直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处神经末梢,而后一同奔涌到她的心脏。

如细流汇成江海,顷刻间掀起惊涛骇浪。

咯噔。

温离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你就这么喜欢检验科?”听到姜燃的声音,温离这才回过神来。

研究室的灯亮如白昼,姜燃收拾完医药箱转过身,毫不费劲地就看到她脸上的微红。

温离摇头:“不喜欢。”。

“不喜欢深夜两点钟还在这?”姜燃戏谑地笑了一声。

“不喜欢。”温离又重复了一遍,“一点都不喜欢。”。

姜燃认定自己洞悉了这个小孩的全部心思,她向来说话都是口是心非的别扭。他很轻易地就从温离脸上微弱的表情变化捕捉到她内心的蛛丝马迹,于是他把她今晚所有的否认都当成是少女的羞怯。

直至后来,姜燃才恍然明白,和学术相悖,自以为是的笃定在感情里最不适用。

Chapter  04。

邮递员把新到的样刊放到了门卫室,笑眯眯地和门卫大叔夸了一句:“你们医院姜燃医生真厉害啊,每个月都有文章发表。”。

门卫大叔把样刊收好,道:“检验科最闲了,所以才有时间写文章嘛。”。

回过头,发现一道凌厉的目光。

温离站在门口,语气有点冲:“大叔,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你这小丫头说啥呢?”。

“大叔,没亲眼见过、没亲手做过的事别轻易下结论。”。

她拿走了姜燃的样刊,没走两步,发现信件的主人就站在门口。

温离的舌头就像是被开水烫了一下,一时间话都说不利索。姜燃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信件,什么都没说。他目光清冷,唇角却挂着笑意。

有一段时间,姜燃变得很爱说话。

他会在做研究的时候找到空隙停下来休息,和同事说话,和其他实习生交流,他的声音会比以往的正常分贝要略微高一点点,就一点,再多就显得刻意。

他每天第一个来单位,去主任办公室那领每日实习报告,然后分发到个人,最终脚步停在靠窗位置的桌子前。

温离喜欢靠窗的那个角落,他走一圈下来,最后一个总是她。

“谢了。”她顺手接过报告纸,放在自己的研究记录最下面。

温离自己的研究取了个名,叫“千分之一”。

那段时间温离基本是最后一个回家,那沓被命名为“千分之一”的纸撕了一张又一张,撕到最后纸“秃”了,温离也秃了。

镜子前的女生哪像是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温离懊恼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一不小心又扯下了一撮。

卫生间里进来了人,透过镜子,温离看到站在身后的妈妈。

“实习结束之后,就留在检验科吧。”。

“不要。”温离拒绝得很彻底,“你答应过我的。”。

对话结束,长久沉默。

“我跟你说过他是很优秀的人吧。”。

温离想了想,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傲慢的脸:“一个检验科医生,再优秀也是有限的。”。

“离离,这和系科没有关系的。”。

溫离说:“有关系,妈。留在检验科,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优秀的医生的。”。

那段时间,整个检验科都因为刘主任关于新型真菌群的研究成果欢呼雀跃,唯独温离,又重新取来了一沓厚厚的稿纸。

主任请研究小组的成员吃饭,姜燃叫上了温离

那天是平安夜,街上霓虹闪烁。姜燃喝多了,捧了杯浓茶去饭店外面醒酒。他坐在大树下,天上飘起了初雪,他抬起头,意外地看见了温离

她裹着厚厚的外套,身影却依旧很清瘦。

“你有什么圣诞愿望吗?”姜燃问。

温离站在他面前,小小的脸被冻得有些发红:“还没有,你呢?”。

“有的。”借着醉意,他突然拉住了温离的手。

在双手相触的那一瞬间,如火遇冰,温离的身子无法控制地战栗了一下,她的耳膜胀得发痛,指尖传来微麻的触感,温离抬起头,听见他喊:“小孩。”。

“嗯?”。

姜燃只是看着她,没再说话。

他想起之前有一次下班的时候刘主任问他觉得她的女儿怎么样,姜燃满脑子浮现的都是她在靠窗的角落认真看显微镜的样子。

时代发展得越是迅速,人心就越是浮躁,他等待了很多年,难得在这一片狼藉中找到了一颗安静的心。

姜燃伸出手,把落在她头发上的雪花拂去,在略微停顿之后,小心翼翼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他笑起来,说:“快点长大吧,小孩。”。

如果那一天,主任非要深究他的答案,那么她一定能猜出,那句不动声色的“挺好”背后极力想要按捺和掩盖住的,无非是他羞于示人的心动。

她好迷人。姜燃这样想。

如果神能听见他的愿望,那就请给他属于她的心动吧。

Chapter  05。

姜燃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发觉自己招架不住一个女孩子。二十九岁的男孩子,没谈过恋爱,生性高冷,恃才自傲,里里外外都是钢铁老直男的样子。

脱掉白大褂,姜燃旁敲侧击地询问检验科的同事怎么才能俘获少女的心。同事讪讪地笑着推了推眼镜:“应该没有姜医生搞不定的女生吧。”。

还真有。姜燃没好意思说。

同事说:“花啊,追女生不用花怎么行。”。

姜燃在花店转了半天,最后买了一束雏菊,花束间有淡淡的香气。

下午六点半,姜燃医院门口兜了好几个来回。车库里温离的电动车还在,姜燃看了眼手上的电影票。

电梯在检验科所在的楼层停住,电梯门打开,空荡荡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一声吼叫。

“您别逼我了成吗?”是温离,“研究生专业我已经根据您的意思改了,为什么现在您还要来干涉我?我不喜欢检验科!我不想待在这个一辈子都没出头之日的地方!”。

花好像突然就不香了。姜燃感觉自己迈不开步子。

“离离,我们学医不是为了成就自己,是为了拯救别人,你明白吗?”。

“我知道!可是妈,我学医这么多年,是为了选择我喜欢的专业,投身于我喜欢的研究!您没有资格干涉我的选择!我们说好的,只要我打败姜燃,我就可以去大外科!”。

姜燃第一次听温离这么歇斯底里地说话。

在他的印象里,她很骄傲,所以此刻她近乎哀求的叫喊让姜燃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她殚精竭虑地想要去证明那千分之一,绝非是出于对学术的挑战,从一开始,她就是在赌气。温离无非就是想告诉母亲,她最器重的检验科医生,其实什么都不是。

姜燃回忆起那天凌晨两点在研究室,她顶着核桃似的肿眼睛,一字一顿说的那句“不喜欢”。原来那不是遮羞,而是真话。

有些人一开始就想走,他却把这种注定别离的擦肩定义为漫长等待的奖赏。

温离离开检验科的时候,在电梯旁边的垃圾桶里看到了一束花。是一束雏菊,花瓣上还有水珠。花旁边还有两张电影票,是今天刚上映的电影,前两天她发过朋友圈,说她很想去看这部电影。

她感觉到自己心脏的某一个小角落有片刻的刺痛,很轻的一下,她想起了那条朋友圈下面姜燃点亮的爱心。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姜燃请假了。事发突然,没人知道原因。

温离无意识地望着那台空荡荡的显微镜发了一下午的呆。

她给姜燃发微信,姜燃没回,打电话,姜燃没接。温离去找她妈妈,也没得到回答。

如果要让温离姜燃做一个总结,她会承认他优秀,但就到此为止了。系科的区别决定姜燃只能拿着笔杆子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无闻。

可这似乎并无法阻挡她总是回想起他指尖的温柔触感。这让她有些困扰。

一个星期后,只请了一个星期假就人间蒸发的男人出现在温离的面前,带了一沓资料回来。

“你去哪……”。

温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姜燃打断了:“这是你要的千分之一。”。

她错愕地望着姜燃的脸。

“五年前,我在美国的一位医生朋友跟我做了同一个项目的研究,我们调查了同样的菌种,我们把这类菌种放在同样的环境中,经过了同样的周期,但我们的研究结果有着细微的差别。”。

姜燃翻开资料,手指停在对比表格上,道:“因为寄存的人种不同,该种真菌的生长情况会有细小的差别。”。

温离静静地看着姜燃指向的数据。

“你去国外了?”她问。

姜燃没有说话。

她往前走了两步,脚尖碰到了他的鞋头。她抬起头,声音有些愠怒:“你怎么可以一声不吭就消失?不回我微信,不接我电话?”。

温离来势汹汹,姜燃被问得哑口无言。

“姜医生,你为什么要帮我?”问到最后,她怒到声音都颤抖。

“大概是想跟你扯平吧。”姜燃想了想,说,“是我错了,抱歉。”。

温离握紧的拳头松开了,像顷刻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甚至察觉不到自己有多失望。

她伸出手,狠狠地把姜燃推開了。

“你可真有种,姜医生!”温离头也不回地走。

去找自己研究的漏洞,狠狠地打自己的脸,然后,让她走。姜燃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

说到底,他们都固执己见,都傲慢无礼;都顽固不化,都言不由衷。

Chapter  06。

温离没有接受姜燃给她的资料。

她突然改变了思路,草草地结束了在医院的实习,接着收拾行囊,决定去国外读博。

为此,她和母亲出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分歧。

温离去交实习总结。主任桌上的茶续了一杯又一杯,最后,无能为力的母亲试图挽留自己的女儿,温离没说话,一直沉默的姜燃却开口了:“让她去吧,刘主任,她很优秀,值得更好的发展。”。

温离侧过脸看姜燃,他脸上没有笑意,每一个神态和动作都让她喜欢不起来。

之后大概有一个月,姜燃都没有再见到温离。她结束了医院的实习,回到了学校,准备自己的研究生毕业论文。

温离朋友圈改成了仅三天可见,她很少发动态,点开她的微信头像,空白的一片。

年关将至,整座城市彻底步入深冬。二月上旬开始接连下了一个星期的大雪,整个城市被冰雪覆盖,家里催了好几次姜燃,他才默默地买了除夕当天凌晨的机票。

他好像有所等待,却又说不清自己在等什么。

姜燃收拾好东西下楼,电梯打开,他发现公寓楼外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长长的头发上都是雪花,清瘦的背影被北风吹得发抖。他觉得自己的鼻尖好像酸了一下。

“我们没两清。”她转过头来,说,“那千分之一的概率是你找到的,不是我。”。

姜燃握着拉杆箱,目光很淡:“已经不重要了,温离。”。

“我是说!我们之间还没有两清,姜燃!”她握着拳头,狠狠地盯着他,不服气地说,“所以,你如果要我留下……”。

“我还欠你一声骂,对吧?”姜燃打断了她的话。

温离僵在原地,还没有来得及说完的话被她重又吞了进去。

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姜燃犹豫了半晌,随后,他伸出手轻轻掸去。他想起那天在饭店外他趁着酒醉揉她的脑袋,一瞬间他试着重复动作,可手掌停顿了许久,最后还是移开了。

他转过身,拉着行李箱往前走。

“笨小孩。”他说,“这下,我们真的两清了。”。

等他走远,温离蹲下身子,捂住脸号啕大哭。

有些人注定要走,挽留只能换来她时隔多年的后悔。她还没长大,他不能折断她的翅膀。

他不过是钟情一只飞鸟,却又狠不下心造一座牢笼罢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想。

大年初五,姜燃返程,上飞机的前一刻他刷到了温离朋友圈更新,坐标是旧金山。他们大概会长久不见,又或者,他们早就已经见到了彼此人生中的最后一面。

姜燃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飞机很稳,他却全程都在颤抖。

Chapter  07。

年中医院里有一个去美国学习两个月的机会,检验科有一个名额,姜燃打了申请,通过层层考核,就等领导签字。

偏偏那时候医院里来了一个疑难病症患者。因来自农村,那里没有先进的医学资源和设备,等转到他们医院的时候,患者的肺部已经被啃噬了三分之一,连带骨头和咽喉都被细菌啃噬得血肉模糊。

患者被列为医院年度疑难杂症第一位,各个科的专家给患者做过检查之后都纷纷摇头。患者的主治医生跑来找刘主任,那是姜燃第一次真正接触到马尔尼菲蓝状菌。

在整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刘主任采集了患者的细胞样本,埋头在显微镜前面待了一天一夜,最终找出了这个狡猾的真菌。

姜燃的申请审批下来了,而此时刘主任因过劳住院,马尔尼菲蓝状菌患者的跟进工作落在了姜燃的身上。

姜燃去病房看刘主任,年过五旬的刘主任微笑着说:“你去美国吧,我的病很快就好了。”。

他没说话,又听见刘主任说:“以前我总逼离离来检验科,是因为我怕我离开之后,浮躁的年轻人因为检验科不被重视不愿意认真投入这份事业。不过姜燃,任何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这也是离离出国之后我才想通的。总有人会热爱这份事业,不是吗?”。

姜燃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总有人会热爱这份事业,总有人会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付出,总有。既然如此,这个人为什么不可以是他?

“年轻人,光有笔杆子没什么用,干我们这一行的,责任心可比会写文章重要多了。”这句话他一直没忘。

他总说温离是个孩子,还没长大,他不也是。而他的长大,都是温离带给他的。

有人负重,才能有人前行。

姜燃放弃了去美国进修的机会,很长一段时间,他扛起了检验科的旗帜,直到患者安然出院,他这才如释重负。

在那看似很长的半年里,姜燃再也没有一点温离的消息。

也是在那半年的时间里,刘主任的身体状况一落千丈,出院之后她又投入到检验科高强度的工作之中。让姜燃做梦也想不到的是,他和温离的久别重逢,是在刘主任的葬礼上。

十二月的時候,刘主任倒在了实验室,过劳猝死。

葬礼上来了很多医院的同事,姜燃站在门口,在阴雨绵绵里,看着黑白照片前清瘦的背影和她哭得发抖的肩膀。

她和他擦身而过,没有一句话,温离只是哭。

他印象中她哭过一次,是在除夕那天,和今天一样。

如果可以,他不想再见第三次了。

温离医院整理刘主任的遗物,有一个箱子里整整齐齐摆满了她这些年拿过的奖、受过的表彰,还有很多她没有涉猎过的研究成果。

“今年感染了马尔尼菲蓝状菌的那个病患你知道吧?”抬起头,温离发现姜燃靠在门框上,他看着温离手上抱着的箱子,道,“中国很多大医院都放弃救治,我们医院几乎所有的医生都束手无策,是你妈妈救了他,也只有你妈妈能救他。”。

温离的手死死地握住箱子。

她低下头,眼泪止不住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医学不分系科,温离。”他说,“优秀也从来不会限定区域。”。

“我知道。”温离道。

姜燃微怔。

她抬眸望着他:“我在这所医院检验科见到过优秀。”。

姜燃又道:“你妈妈说她想通了,她不会再干涉你的任何选择。虽然现在说有点迟了。”。

“我知道。”温离擦去眼泪,“因为她知道,除了我之外,在医学上她还有更合适的接班人。”。

“你长大了,小孩。”。

“你也是,姜医生。”。

Chapter  08。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温离再一次去了美国。

她打开微信,点开姜燃的头像,距离他朋友圈的最后一次更新已经过去了很久,他向来是个不喜欢朋友圈发状态的人,偶尔的一次,她都会来来回回地看上千百遍。

她在最固执、最骄傲的年纪遇见了姜燃

她是一个为医学着迷的人,每个月都会花很多零用钱订阅医学类的报纸杂志,几乎每一个月,她都能看到他的名字。

妈妈说,那是她最骄傲的徒弟。

有些人生来就自带与众不同的闪光,姜燃就是这样的男孩子。

她总要确定这个人比她更强,才能安心地去追求自己的理想。但她没想明白一点,她故意扯开和他的距离,故意想要证明那千分之一,不过是因为她发现自己正在难以控制地向他靠近。

一步一步,不可自拔。

温离在美国攻读博士进入了最后关头,有一次她去听讲座,恰好碰到了姜燃在美国的医生朋友。

寒暄之后,外国小哥看到了她的名卡。

“你也是学检验学的?”外国小哥很激动。

“对。”温离点点头,“我在国内研究生学的是检验学,在这里博士也念的是检验学。”。

“啊,好巧,我也是学检验学的,我在中国有一个朋友也是学这个的,他之前还来美国找过我一次,说要推翻自己之前的研究理论,他可真是一个为检验学付出一切的男人。”。

温离愣住了:“为什么要推翻自己的研究理论?”。

“当时他好像说,是要成全别人的梦想。”。

温离回忆起2016年的除夕夜,大雪里他走得很坚决。可等她后来离开他家公寓楼的时候,在拐角处看到了来回踩了无数次的脚印。

这两年她断断续续和姜燃有些联系,但两个人都很忙,再加上时差的原因,她很少能和姜燃说上连续的十句话。大多都是一些学术上的交流,姜燃没有问她的私生活,她也没问。

温离在旧金山待了三年,进入了自己导师的团队,做了一项研究,在国际上获了奖。同样获奖的还有来自一支来自中国的队伍。

领奖那天,温离刷新朋友圈,发现姜燃半个小时前更新了一条动态。

“安全抵达,准备接她回家。”。

他交女朋友了?温离的脑袋突然嗡的一声炸开了。

她点开了对话框,输入了无数的开场白。一次一次编辑,一次一次删掉,没有勇气按下发送键。

轮到她所在的团队上台领奖,温离手忙脚乱地收好手机给导师腾出地方走,冷不丁在后一排的观众席上看到了一道身影。

匆匆一瞥,温离发现是他。

他比以前更瘦了,看上去有些疲惫。

“你怎么……”。

姜燃笑了起来:“来领个奖。”。

“那……恭喜你。”她垂下眼睛道。

一只手覆在她的头发上,姜燃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还有。”他笑眯眯地望着她,说,“接我家小孩回家。”。

编辑/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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