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山的鞭挞和感恩] 感恩鞭挞你的人
凸凹是一个让人过目不忘的名字。
关于这两个字,史湘云曾有一段解释:“这‘凸’‘凹’二字,历来用的人最少,如今直用作轩馆之名,更觉新鲜,不落窠臼。
可知这两处一上一下,一明一暗,一高一矮,一山一水,竟是特因玩月而设此处。
”林黛玉说:“(凸凹两字)古人中用者太多……只是今人不知,误作俗字用了。
”凸凹在决定自己笔名的时候,未必会有这样雅致的用意。
它们像图画一样,直观、质朴而互补,简直是对道路及命运的图示。
首先,凸凹可以被视为对他家乡的描述。
他出生于京西的山中,四周被大山包围。
对于土著而言,山是他们最高的神,用饱绽肌肉的巨大躯体向他们炫耀力量。
大山决定了他们的命运,封锁了他们投奔远方的道路,因而,山美丽雄壮,同时也无比残酷。
作为一介山民的凸凹,对山的情感是复杂的,因为山既养育了他们,也对他们进行虐待。
他们既对它满怀感激和敬意,内心又充满了复仇的意愿。
这种两难处境,成为凸凹创作的出发点。
山规定了他们的命运,控制着他们的身体,使他们蹒跚于凸凹不平的山路。
父亲说:“饿着肚子,能安生地吸几口灶膛的热气,也好受得很呢!”(《度荒回忆》)风趣中蕴涵着对饥饿的控诉。
类似的描写在他的小说中反复出现,比如在长篇小说《慢慢呻吟》中,就有饥饿的村民哄抢种子粮,把捍卫种子的村长翁息元的三根肋骨打断的震撼性描写。
作为一个山民的儿子,饥饿是凸凹面对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身体困境。
饥饿是山对山民进行身体控制的一个杀手锏,它把山民们固定在土地上,进行着艰苦的劳役,目的便是摆脱饥饿的控制,它使抗争本身成为一种劳役、一种屈服。
人们像西绪弗斯一样,陷入周而复始、永无休止的劳作之中。
食物只是生命的一项基本条件,而对于山民,则几乎成为他们全部的人生目标。
凸凹用他的笔,注视着那些在命里注定的逼仄中苦斗、梦想和受难的人。
凸凹的散文――特别在早期,处处标明了他的山里人身份,比如《中国媒婆》《蛊医》《铜杆烟袋》《两碗酒话》《渔猎的故事》《干草与香椿》等。
这些散文已经奠定了凸凹创作的基本色调――表面上平静、质朴、粗俗、温婉,实际上火热炽烈、刚健丰饶,有着超常的吞吐力和消化力,像他笔下的翁上元,一瓢凉水也能为他的肌体注入能量。
这使他的文字具有了不同寻常的涵括力的穿透力。
无论大地山川给他提供的是痛苦还是幸福,福音还是灾难,保护还是迫害,大地都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失去了它们,也就失去了生命。
在我们阅读凸凹散文时,我们不能不注意到他的另一个身份――知识分子。
凸凹观察乡土的眼光,既有别于本土父老乡亲,也有别于书斋知识分子。
他写下大量有关文学名著的阅读笔记,实际是在用另一种方式考查土地与人的关系。
在对于乡土的价值判断上,他试图超越山民的原生态而达到理性的高度。
凸凹的写作,试图从古老的农业文明与现代文明的冲突格局中超脱出来,从对乡村社会的颂歌或声讨的二元思维模式中超脱出来,从人类究竟应该从乡村逃往城市、还是从城市返回乡村的方向论争中超脱出来,而从更深的层次上思考人与土地的关系问题。
以游历者、猎奇者或者改造者的态度对待乡土,是对乡土大地的不尊重;而被乡土大地所困囿,也终将沦为土地的奴隶。
实际上,人与大地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相互改造,只是这种改造不是以这种强制和激烈的方式进行的。
凸凹通过对帕特里克・ 怀特《人树》的评说表达了他对人与土地关系的最终看法:“人不仅开发着土地,也开发着自己――人的情感、思想无不因土地的开发而生发,人能感受到土地的脉搏,人其实就是土地的神经。
”(《〈人树〉:土地的圣经》) 天者,夜昼;地者,枯荣;人者,灭生。
我看见一个人在大地上奔走。
风声在耳,他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