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胡同里的社区变革

“干这个工作,很多人不理解,一些人也打心眼里看不起你,但我还是很愿意做,这样能为居民办点实事。”40岁出头的郭斌面对自己从事的工作很坦然。

其实,在普通人眼里,郭斌可算是一个“官”,只不过他没有任何行政级别,不享受公务员待遇。可是,他干的工作,却与城市里每一位居民的生活密切相关,如下岗人员再就业、小区治安及环境卫生、民事纠纷调解,等等。

“我们在社区工作,主要靠的是说服和协调。”郭斌这样解释自己工作的性质。

郭斌是北京市西城区头条社区居委会主任。按照居委会组织法规定,社区居委会是城市基层群众自治组织,这个组织的成员由居民代表或户代表选举产生,目前已有部分社区开始实行由居民直接选举。

提起社区居委会,很多熟悉中国的外国人可能对这一幕不会太陌生:一些没有固定工作的老太太,手臂上戴着红袖章,整天在社区里转悠,碰到“形迹可疑”的人,总要警惕地上前盘问一番。很多人把这些老太太俗称为“小脚侦察队”。

作为社区安全的一支重要力量,这些“小脚侦察队”现在仍然活跃在很多社区。可与此同时,一股“新鲜血液”也慢慢地注入到城市的“根部”——社区居委会郭斌就是这股“新鲜血液”中的其中一员。而这一切,皆缘于一场静悄悄的变革

变革

虽然居委会组织法明确规定社区居委会是基层群众自治组织,但在实际生活中,一个很大的难题却一直没有解决,这就是社区居委会如何与政府划分职责。这个问题不解决,社区民主自治就难以真正实现。基于社区居委会行政负担过重,为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社区民主自治上来,各种改革模式应运而生。

2002年底,作为北京市最早的试点地区之一,西城区头条社区正在经历一场引人注目的变革。其核心内容是,由居民选举产生居委会成员,他们大多是非专职人员,不拿工资,主要负责收集民意,推动居民自治;居委会聘请一些专职人员组成一个工作站,工作站必须完成政府居委会交办的工作,并接受居委会的监督。

“推行试点改革时,社会上没多大阻力,但居民的参与程度不高。”西城区新街口街道办事处社区建设办公室主任高占英说,“试点改革原打算在街道所辖的21个社区居委会全面推行,可是,宣传发动需要一个过程,有的人认为这是‘没有层次的工作’,是退休老太太或下岗失业人员干的活。所以,我们先在西四北头条等三个社区推行了试点改革。这三个社区均位于城市中心地带,是年代久远的平房胡同区,居住的离退休老人较多。”。

“我们不希望在居民参与度不高的情况下,急着推行这种制度。”高占英说。

在短短一年半时间里,北头条社区连续更换了三任居委会主任。如今,新一轮换届选举在即,目前正处于宣传动员阶段。

北京市西城区民政局副局长朱建民直言不讳地说,现在很多社区居委会行政化倾向比较明显,负担过重,根本没有精力研究本社区居民最关心的事务。

“这次改革的主要目的,是把协助政府工作交给新成立的工作站,把社区居委会从繁重的行政事务中解脱出来,让它能集中精力搞好社区民主政治建设。”朱建民说。

在过去的体制内,作为群众自治组织,社区居委会成员却拿着政府的工资,从事的也大多是政府下派的工作,如人口普查、政策宣传等,这显然是一对矛盾。因此,在朱建民看来,改革以后,居委会成员不拿工资,可以保持身份独立,这样不仅有利于构建一个更加畅通的民意渠道,而且能起到对政府的民主监督作用。

另外一个更为明显的好处是,居委会成员不用专职人员,这样可以使得“新鲜血液”不断补充进来,从而打破多少年来社区居委会由退休老太太把持“一统天下”的局面。

出走的和留下的。

在北头条社区,很多人都会记得一个人的名字,他就是改革之后北头条社区首任居委会主任魏国。这是一位70多岁的老人,退休前是一位小学校长。在20~30位候选人当中,这位激情满怀的老人最终赢得了选民的支持,准备在这个新生的民主改革领域再干一番事业。可是,一年之后,他选择了黯然离去。

按制度规定,魏国可以不坐班,但需要关注社情民意,围绕老百姓的要求来确定议题,并定期召开会议讨论当前社区需要解决的重要事务,如夜间路灯照明情况、小区治安或绿化等问题,同时汇总居委会成员搜集上来的社情民意,确定下一阶段的工作重点。

在讨论会上,居委会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听取工作站负责人的工作汇报,对一些重点项目方案、进展情况及财政投入情况进行决策。此外,居委会主任手中还握有一个最为重要的权力,就是可以拒绝政府下派的超出居委会职责范围的不合理任务。

居委会工作站就是一种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高占英表示。

退休在家的魏国把全部精力放在了居委会工作上,几乎成了专职工作者。由于工作站还承担着协助政府工作的部分职能,所以忙的时候,难以及时完成居委会分派的工作。时间一长,居委会工作站产生了矛盾。而魏国的观点是应该停下政府分派的工作,首先完成居委会安排的任务。这让领取政府工资的工作站人员陷入了尴尬境地。

更为重要的是,虽然魏国有很高的政治理论水平,但他的很多工作方式并没有得到居民的认可。最为典型的例子是,由于社区里养狗的人越来越多,这无疑给社区的环境造成了一定的影响。魏国上任后,便把禁止居民养狗作为一项重点工作来抓。由于事先没做好足够的解释说服工作,这项举措立即引发了众多养狗家庭激烈的抵触情绪。

没过多久, 孤掌难鸣的魏国,便感到力不从心了。最终,他只好选择了主动辞职。

之后,一位年轻女性接替了魏国的位置。可是,仅仅几个月之后,由于驾驭不了局势,她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

2004年7月,郭斌以一个社区专职工作者的身份,进入北头条社区居委会工作。在半个月时间里,他串完了社区所有的胡同,与社区积极分子建立了较好的关系。

一个月之后,在一次差额选举中,郭斌高票当选为北头条社区新一任居委会主任。不过,郭斌的身份与前任有了一些改变,他由原来的非专职人员,改为现在的专职工作者。

在当选后的半年内,郭斌组织召开了四次居民代表大会,就一些社区热点问题广泛征求居民的意见。按有关规定,在非换届选举年份,这样的会议一年只要开一二次即可。民主务实的作风,让郭斌逐渐得到了居民的认可和拥戴。

“还在摸索阶段”。

郭斌介绍,现在北头条社区居委会成员中年龄最大的61岁,最小的28岁,除他一人专职外,其余全是非专职人员。“议事层”必须每月开一次会议,遇到大事,再随时加开。

今年54岁的孙敬英,是“议事层”成员之一,她在北头条社区生活了整整25年。

孙敬英的记忆里,改革启动之前,政府对这个制度进行了广泛的宣传,各个居民小组(大约50户)也召开了多次学习会议。在接下来的“议事层”成员选举过程中,各居民小组共选举或推荐出30多位候选人,而实际需要名额只有9个。孙敬英说,竞选气氛十分热烈,竞选人不仅要发表“施政演说”,而且要接受居民代表(每个居民小组选一名代表,大约共有92名代表)的提问。最后阶段的投票、划票及唱票,也做到了公开透明。

不过,谈起这次改革模式,孙敬英还是出语谨慎:“这是个新鲜事物,还在摸索中干。”。

现在,孙敬英大约每月出席一次会议,与其他成员一样,对于一些问题,她偶尔也会发表不同的看法。“我的职责之一就是监督工作站的工作。” 孙敬英说。

现在已有一些居民冲着孙敬英的“议员” 身份来向她反映一些问题了。“可见这个制度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孙敬英说。不过,她并不满足这一点,“按制度规定,议事层成员的权力可大了,可实际执行起来还是有一点困难。”。

发展不平衡。

朱建民副局长介绍,2001年底,北京市选择西城区的10个社区作为试点,探索实行这种居民自治的改革模式。至2005年12月中旬,在西城区总共195个社区中,已有59%推行了这种居民自治模式。计划在2006年,西城区将全面铺开这种制度。

朱建民坦承,在推行这一制度时,包括他在内的很多人都担心,这种不坐班、不拿钱的“议事层”能持续多久,而一旦不能有效运行,是否会造成“议事层”的虚化。

“从现在来看,总体发展还是好的,但不平衡。” 朱建民说。他举了这样一个例子:西城区什刹海街道共有35个社区,推行这种民主自治制度后,一年之内开了500次居民代表大会,其中400次会议的议题是自下而上的,其中91%的问题得到了解决。

“这表明作为群众自治组织的居委会,开始真正关注民意和老百姓的呼声了。”朱建民表示,当地政府将会继续推进基层民主自治建设。不过,对于政府社区发展之间的关系,他表示,一些地方政府应转变观念,由“政府给老百姓办事”变成“政府应该按着老百姓的意愿办事”。他举例说,对于外来人员参加居委会选举,北京市目前已有明确规定:第一是居住在社区1年以上;第二是必须由本人申请,居民会议通过;第三是在社区显著位置公示。经过以上程序,外来人员在社区就可以获得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了。

居民参与问题,是我们正在大力解决的一个问题。” 朱建民认为:“社区要和谐发展,就必须依靠社区民主自治政府公共服务来完成。”。

在一些以年轻白领为主的新兴高档社区,很多人对社区事务不感兴趣,就是居委会上门宣传或传达某项政策时,这些人也不愿意开门。可是,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喜欢上网。因此,西城区民政局正考虑在这些社区建立专门网站,将其打造成居民的民意阵地,以培养高品位、高素质的年轻居民参与社区民主自治的兴趣和热情。

在中国,大多社区居委会给人的印象是,办公场所太寒酸,不是“窝”在半地下室,就是“屈”在一个简陋的办公场所。就拿北头条社区居委会来说,8~9个工作人员的办公场所是一间大约25平方米的平房,里面最高档的设施是一台老式电脑。这样的办公环境使很多想来居委会工作的人望而却步。

“推进社区民主自治依靠什么呢?它需要社区居委会通过开展活动,增强自身的凝聚力和感召力,进而才能发动和组织群众。而这一切都需要开展活动,都需要一定的经费。” 朱建民自问自答道。

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北京市政府决定从2006年开始,给每个社区拨付8万元作为公益性组织经费。目前,西城区政府已经决定,在未来两年内投入2亿多元人民币,全面改善社区居委会的办公环境。具体而言,老小区社区居委会的办公与活动用房将达到230平方米,新建小区的社区居委会将达到350平方米。

“民主改革需要一个过程。在居民认识程度参差不一的情况下,改革是没有十全十美的,存在问题也是正常的。” 朱建民如是说。

(作者系《北京周报》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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