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我的文学阅读

2011年我似乎还是读过一些书的。这些书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类:其一涉及理论,这当然是属于专业领域内的阅读;其二有关文学作品,这大概是一种闲读或忙里偷闲的阅读了。

读理论书常常与我眼下的写作或打算开始的写作相关,功利心较重。像威廉姆斯的《一天给我一桩谋杀案:英国大众传播史》,沃尔特·翁的《口语文化与书面文化:语词的技术化》,哈灵顿的《艺术与社会理论:美学中的社会学论争》,艾柯的《丑的历史》,拉什与卢瑞合著的《全球文化工业:物的媒介化》,胡伊森的《大分野之后:现代主义、大众文化、后现代主义》,魏格豪斯的《法兰克福学派:历史、理论及政治影响》,阿梅龙等人主编的《法兰克福学派在中国》,维尔多内的《未来主义:理性的疯狂》等,我都通读或不同程度地阅读过。理论书中,我读得最细的要算《大众文化理论新编》(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9月版)了,因为这本书由我主编,我不但要写出其中的几章内容,而且还要一遍遍地阅读、修改其他章节的内容,此谓统稿。

理论阅读不想多说,我更想谈谈这一年的文学阅读。我知道的一些情况是,搞文学理论的人如今已不读或不怎么阅读文学作品了。究其原因,大体有三:一没时间;二看不上;三读不进。但长期以来,我还保持着阅读文学作品的“陋习”(虽然阅读数量也在逐年减少),我能去读一些文学作品,也算是习惯使然。不过,另一个原因也值得一提。2011年1月,我与十多年前我教过的一个学生浦歌(笔名)恢复了联系。他正在进行小说创作,便不时把他的阅读写作情况向我和聂尔(《太行文学》主编,散文集《最后一班地铁》的作者)汇报。浦歌似乎对我们很信任,不断把他的观察、阅读写作心得群发到我俩的邮箱,一年下来恐怕有上百封。从他的邮件中,我知道他这些年读了许多书,尤其是一些文学作品,我甚至闻所未闻。他那种惊人的阅读让我顿生惭愧之心,虽然我觉得即便是坐着高铁也不可能赶上他,但在“前浪死在沙滩上”之前,我还想挣扎一下。

2011年,我的文学阅读是从史铁生开始的。史铁生的作品我并不陌生,但能够系统地去阅读他,起因有二:一是他在2010年的最后一天溘然长逝,阅读他的作品或许是缅怀这位作家的最好方式。二是就在我阅读史铁生的时候,忽然接到央视《子午书简》一位编辑的电话,她想邀请一些人去栏目中讲文学作品。她问我是否愿意去讲,还问我对上电视是不是排斥。此前我曾写过长文《学者上电视与知识分子的缺席》,那里面有我对学者上电视的态度;但想到如果我能说服她,讲我愿意讲的作家作品,倒也不妨一试。我提出要讲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他们虽然觉得讲散文既有难度,效果也不一定会好(他们更希望讲那些热播影视剧背后的小说,像《山楂树之恋》那种),但还是同意了。

于是,整个正月我完全沉浸在史铁生的世界里。《我与地坛》虽然已读过许多遍,但依然需要重读,而他的其他作品也一本一本进入我的视野:《以前的事》《活着的事》《写作的事》《记忆与印象》《扶轮问路》《妄想电影》《务虚笔记》。这一次阅读,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其实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已确立了他写作的基本主题——追问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此后他的写作基本上是对这一主题的展开、深化或回响。史铁生终生活在一种终极追问中,看上去很不洒脱,但也正是这种执着,成就了他的散文艺术。

这样的阅读让我对《我与地坛》有了一种整体把握,甚至有了一些新的发现。于是我写出了讲稿《〈我与地坛〉面面观》,两万字。但《子午书简》那边没消息了,待我问过去,编辑才跟我说,改版又有了新动向。他们想把节目改成主持人带嘉宾的谈话形式,而不是原来设计的一人主讲。我想到了忽悠,却也一笑置之。因为我读的是史铁生的作品,不吃亏。

除了史铁生,我还读过施林克的《朗读者》,那自然是看过电影的后遗症,同时也是我对“音读”与“默读”问题的一种文学寻找。果然,我在这本小说中读到了我要找的东西,它也让我想起了《口语文化与书面文化:语词的技术化》中的相关论述。我还读过卡佛(《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和麦克尤恩(《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的一些小说,那显然是补课。有几天时间,我读的是赵瑜的报告文学《篮球的秘密》。此前我已读过他的所有作品并写过长文,他似乎也把我当成了赵瑜研究专家,所以有新作面世,他就会寄我一本。而阅读赵瑜当下的作品,于我而言也是一种追忆。因为他的写作总会让我想起1980年代报告文学的盛况,而他的取材、写法、思考问题的角度等,又会让我与那个年代的报告文学形成某种比照。还有一段时间,我读的是阎连科的《四书》,那是作者自费印刷的非公开出版物,只赠送少数亲友。我的同学得到他的一本赠书,她便借我一读。这本小说让我看到了作者一种新的叙述方式,以及接近并还原那段历史真相的努力。大概就是读完《四书》不久,我读到了阎连科与张学昕的文学对话录:《我的现实 我的主义》,这本书让我对阎连科的创作产生了一些新的认识。

纯粹是因为偶然读到了《沈从文与赵树理》一文,引起了我对沈从文书信的浓厚兴趣。于是我把《沈从文全集》书信卷(18—23卷)借回来,开始了对沈从文阅读。这些书信我还没有全部读完,但就我读过的两、三卷来看,1950—60年代的沈从文在其书信中反复谈论的主要有两件事情:生病与重新写作沈从文血压偏高(高压常在200左右),心脏不好,他便在书信中不时会絮叨起自己的身体状况。与此同时,他重新写作的念头又不时浮起,于是他不断向他的妻子、大哥、学生(汪曾祺)倾诉他的想法。但他又担心自己无法适应那些新的创作方法,遭到批评家的指责,其念头便只好浮起来又摁下去。他时时生活在这种心灵的交战与挣扎中,终于没写出任何东西。那种不甘心却又常常怀疑会不会写的复杂心境,看上去实在是让人心酸。

沈从文1988年去世,他的晚年应该是寂寞的。而1986年去世的丁玲,其晚年却风风火火。在《丁玲办〈中国〉》一书中,丁玲当年的秘书王增如为读者披露了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李锐认为,一个八十老妪不该办刊物,而应该去写回忆录。但即便丁玲不办刊物,她能写好回忆录吗?因为当牛汉劝丁玲写回忆录,希望她把对历史、革命和世界的真实看法写出来时,丁玲说她不敢写。这就是丁玲的复杂性。她晚年办《中国》,可以说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以往人们对她的看法,但她依然不敢面对自我心灵深处最真实的一面。

或许是因为我在2011年初出版了一本散文随笔集,这一年我也细读了几本散文集。高尔泰的《寻找家园》(增订版),梁归智的《红莓与白桦:俄罗斯游学记》,张暄的《卷帘天自高》,这些书我写过书评,兹不赘述。需要提一提的是那些我没写书评的佳作。

彭小莲的《他们的岁月》(增订本)是李建军推荐给我的。彭小莲本是一位电影导演,其父彭柏山当年是“胡风反革命集团”在党内任职最高的人,后来被迫害致死。许多年后,女儿写父亲,我既佩服作者对父亲历史真相的执着寻找,也惊异于作者把这本书写出了那么高的文学性。

前两年读北岛、李陀主编的《七十年代》时,我就见识了赵越胜的散文写作功夫。12月我在香港时,特意买了他的《燃灯者》,立即开读。作者在书中引用韦尔泽的话说:“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深深感谢那些点燃火焰的人。如果我们遇到受其所赐的人,就应当向他们叙述,我们如何受其所赐。”这应该是《燃灯者》书名的由来。我面对这句话也沉思良久,觉得它告诉我们的其实是一个做人与为文的深刻道理。

还有曼古埃尔的《夜晚的书斋》,因为前几年读过他的《阅读史》,让我对作者很是信任。读他这本随笔集,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还有哈金的《等待》,这是浦歌推荐并在豆瓣书店专门为我和聂尔订购的小说读过《等待》,我立刻意识到,作者能在美国站住脚并与其他的华裔作家区别开来,很可能与如下原因有关:那是一种从容、稳健的叙述,不卖弄,不花哨,很内敛,有节制。而那个漫长的“等待”故事叙述到最后所呈现出的虚妄,又有了某种哲学意味。由于对哈金的好感,我在年头岁尾又订购了他的《南京安魂曲》,那是我读过严歌苓的《金陵十三钗》之后立刻做出的决定。有人推荐我读严歌苓的小说,我便把这本张艺谋看好并改编的小说先读了一遍,但读过之后却比较失望,所以我要看看哈金是如何去叙述“南京大屠杀”的。

以下一些文学书是我想读而没来得及读的,待来年补读吧。

弱水的散文集《如果你叩我的门》。此书作者送给我时,是我一年中最忙乱的时候,而没有及时读的结果往往是被别的书淹没。

梁鸿的《中国在梁庄》。2010年暑期,我曾读过作者发送给我的一部分电子版内容,而作者送我的这本书却没找出时间读。

聂绀弩的《对镜检讨》。我曾向童庆炳老师推荐过高尔泰的《守望家园》,他则盛赞聂绀弩的这本书是另一种风格,另一种写法。但我买回这本书后只是读了其中的几篇。

玛斯特尔塔的《大眼睛的女人》和门罗的《逃离》。这两本小说是老家的朋友张暄推荐给我的,我买回来后似乎也读过一点,但现在已印象全无,等于没读。

略萨的《坏女孩的恶作剧》。2010年略萨获诺贝尔文学奖后,我补读了他的《劳军女郎》和《胡利娅姨妈与作家》,但这本小说买到却没顾上读。

穆齐尔的《没有个性的人》。此书是浦歌在太原的一家小书店买到送我的,他曾跟我谈论过这部小说的重要性,但我却没找出读它的时间。

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儿子选修了何怀宏的“文学与伦理”课,此课要求学生必须读托尔斯泰和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我便买回来了《战争与和平》两套(分别是草婴和刘辽逸的译本),一套送儿子,一套留着自己补课。我读了这部小说的开头部分,不幸又被其他书淹没了。

在那些被淹没的文学书中,我还找出了齐邦媛的《巨流河》。这本书买回来就读过一点,年底我想把它重新续上,但我仿佛记得黄子平在4月份的一次会议上说过什么。查当时的记录,果然发现他有这么一个说法:“《巨流河》在大陆出了简体字本,但有三分之一的内容被删,而且还被编辑‘顺’了一遍。这种‘顺’甚至比‘删’更可怕。”这个说法让我心生悔意:为什么我在香港逛书店时没把这本书买下?我马上联系香港的学生,想弥补自己的过失,而香港学生则立刻给我传来了《巨流河》的电子版。我想,对着这个繁体字竖排版电子书,已经可以看出简体字版“删”在哪里“顺”向何处了。

(本文编辑 钱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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