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真相告诉人民]最好的政策是告诉人民真相英文
作创作道路总被定他人生历和他人生态。
不论怎样富有想像才能你总不能描写你人生历以外题材。
而处理题材然又不能不牵涉到你人生态你对待社会生活和艺术创作是否真诚。
怎么能想像认真严肃作能对社会生活冷漠不关心对己事业也抱轻率态呢？
我这样说并不是了给己作品作辩护而只是表明这平凡真理正是我历所追所坚持。
收容这集子里习作《车旁边人》里故事它九三三年写杭州；那么从九三三年到九八○年已将近半世纪。
回顾这样漫长岁月当我己成绩贫乏而深感惭愧毕竟也不是完全没有丝毫安慰――体上我遵循着条接近现实主义道路。
我始终记着列夫・托尔斯泰写日记里句名言“写不真实东西是可耻。
”我不知道对作说除了写出生活真实把生活真相忠实地告诉人民他还有什么别任。
我也不知道评判作作品除了它反映生活真实上达到了什么程还能有其他更重要标准。
近半世纪漫长岁月里我确历了不少世变看到了学界不少风云创作上出现不少诱惑和遭受不少挫折。
我觉得己直长途跋涉忍寒耐渴风受雨步履踉跄。
我有疲劳和踌躇也有慨叹和抱怨但没有绝望和悲观不用说也没有停顿和放弃。
向己目标前进我有我虔诚和耐性。
我希望己现呈献给者这说集能够是证物――即使是微不足道证物。
这些年我曾不止次地被询问到件事“你是抱着什么动机开始提笔写作？”我总是回答说“由生活逼促。
”前面不是提到我习作写九三三年吗？那候我还是满二十岁青年既缺乏写作知识也并没有太明确写作目。
我十五、六岁离开乡到省城杭州进类似民众教育训练班官费学校以前直生活浙东农村视野狭窄对乡以外广世界知道得非常有限。
我父亲是乡村私塾师他柜里除了几例如《验方汇编》和《汤头歌诀》类医《四言杂》和《麻衣相法》类杂还有部已发黄涟鲜纸绣像《三国演义》。
从我刚刚懂事候起它对我就是强烈诱惑每逢父亲用把钥匙套开那鲤鱼锁打开柜门我就要踮起脚尖贪婪地望不休简直恨不得眼就把那几蕴藏着无数离奇故事“奇”看穿看透。
另集子序里我曾提到童年代几位可感激启蒙教师其位就是我堂房叔叔尽管他从没有上学幸运连己名也认不得却满肚子“三国”故事能把“赤壁战”说得有头有尾绘声绘形使你有如身临其境；说到兴起他还会用沙哑嗓子哼唱起乔国老甘露寺向孙国太母子夸说蜀将戏把那句“这般虎将哪国有？还有那诸葛运计谋”唱得抑扬顿挫有腔有调。
那情景虽然已将近六十年却依然历历如目前。
终有天父亲把柜里那部绣像《三国演义》往我面前掼叹口气道“老话说是少不《聊斋》老不《三国》现你就它吧”当那种狂喜心情然是绝非“如获至宝”四所能形容。
尽管碰到前首苏东坡《浪淘沙》就使我如堕五里雾也还是硬着头皮起了很快就陷入种似醉若痴境地里。
而且还由接起《封神》和《西游》即使梦也跟坐空城上还能悠然挥其鹅毛扇诸葛孔明长坂坡前吼得连水也倒流张翼德手套乾坤圈、脚踩风火轮哪吒太子以及能够七十二变、筋斗就翻它十万八千里孙行者成神交。
那序里我曾把口述历史故事和上神话传说看作是己走上学道路诱导力量。
但我要说对我学习写作产生更作用则是像我母亲那样农村妇女悲凉命运。
国农村诸多封建陋规恶习童养媳制算得上是黑暗野蛮种。
只要想想都是才呱呱落地不久身上还带着血水有即使已到了开始懂事年纪也还不能理人世凄苦就被无端投入完全不能主命运。
我们乡母亲们常用这样句恐吓话责骂爱哭女婴“你哭你哭再哭就卖你到乌镇”至长成七八岁女孩挨受父母笞打也总是面嚎哭面呼救“不要卖我乌镇不要卖我乌镇”这这样令人害怕乌镇究竟是什么地方呢？它是浙江桐乡县镇四通八达水陆要冲。
我们那里贫苦农民女儿往往不是刚出母腹就被塞进尿桶就是养到七八岁送往乌镇卖给人口贩子再由他们送往苏沪带凭体格和相貌卖给富户当丫环或是打发到工厂和妓寮里。
至留乡多半是“抱”给人当童养媳。
我母亲还有我三姊姊都是属这类。
我不想这里多事叙述童养媳惨酷遭遇。
我只想说说我始终不知道母亲名她只留给我独躲黑暗灶门前默默流泪印象。
三姊姊姊婆离我村子近只有三里路因每逢被婆婆或男人笞打得遍体鳞伤她就逃到娘；可是几乎无例外见到她满脸流血地走进村子；母亲就拿起根赶牛棒狠狠地把她打回婆。
这是因如收留下女儿将受到婆责怪女儿婆日子也将更加难堪。
也是无例外不等姊哭声从村口消失母亲己也就躲到灶门前吞声啜泣。
……。
这就是收容这集子里初期习作什么描写农村妇女悲苦命运占有较比例原因。
者也许会惊讶满二十岁青年笔下竟然会出现像《车旁边人》那样作品。
三十年代初当铁路开始通到我们那偏僻山区里候农民们刚对铁路和火车蓦地临感到惊奇不置很快就身受到它们所带新灾祸。
我采取《车旁边人》那类题材显然只是了表现农村妇女悲苦命运侧面。
不是要把生活真相告诉给人民吗？我想我做就是这工作虽然表现得窄狭了些肤浅了些也拙劣了些。
从这集子里者可以看出我用较多幅描写了知识分子斗争和失败描写了他们悲愤和哀叹还给他们坎坷遭遇寄予了也许是多情和惋惜。
有什么办法呢？我并不是刻这样做这并不能给我愉快。
写这些作品有几我甚至感到难受感到窒息感到己心发抖。
应该坦白承认有些幅我是面流泪面执笔写作。
说这是软弱也是情绪不健康也我都不想己多作辩护。
凡是写下发表了就成抹不存我辩护能有什么用呢？
可是你看吧我毕竟曾写像《走向旷野》那样作品。
还有《雨天》。
这至少说明我也并不是整天那里诉说知识分子弱那里垂头吁叹。
不错比例上我是写了太多折翅鸟和鸽们假希腊人和清醒醉汉们。
另集子那序里我曾近似我辩护地谈到这。
我说己也明白“那些黎明前浓黑里忘我战斗者才是我们这代知识界骄傲”至“描写他们弱者”我也“并没有忘记高擎手里鞭子”。
但是请我们国近代史吧你就不难发现我们知识界并不缺乏勇敢先驱者他们曾呼、挣扎、斗争他们勇敢者且献出了己血和生命。
编选这集子面把习作按写作排列先目次面默默地告诉己从《两姊妹》和《失手指人》到《走向旷野》又从《走向旷野》到《折翅鸟》以除了《雨天》各作品所描写知识分子群走着条怎样可悲曲线说这条曲线只是己思想历吗？但它正是代和社会生活反映。
还应该插说句九四五年抗战结束我还写题《阴霾》作品呢只是没有收容这集子里罢了。
我们国里知识分子从是被蔑视甚至敌视。
代封建统治者眼睛里对待知识分子应该是以“俳优蓄”；排起等级“八娼九儒”地位娼妓以下。
情形既然如知识分子应该是种无足轻重存了但又对他们防甚严仿佛他们片言只语就足以危碍到统治地位所以狱也特多动不动就满门斩戮株连九族。
这“传统”连绵不绝即使已到了“人民当作主”代里知识分子也仍然是可怕异端要迫使他们跪泥淖里要把他们“打翻地永世不得翻身”。
就是这种思潮下人们不仅不能容许学作品里知识分子“树碑立传”甚至评价描写知识分子作品语气和要也特别严酷。
起用己发颤双手实行“焚”我确曾想把己描写知识分子作品――偏偏它们又占着习作多数――付炬。
只是因当没有这样由我只规定每天非写不可面检里痛责己热衷知识分子“树碑立传”“罪行”。
现我从保存下和集到这方面习作选编这集子里很有些舒泄愤懑感觉。
我以己用这些作品里色彩诚然灰暗但这实是当那灰暗代反映。
另集子序言里我曾说“我曾那困难岁月里看到多数知识分子受难”。
“那幅色彩暗淡知识分子流亡图是当国历史重要页；知识分子忍受、挣扎和抗争也就是国命运侧面。
”因使他们学里得到表现“是己责任”。
我不仅这样做了今也将仍然这样做因知识分子面对敌人还很强还继续敌视他们甚至吞噬他们。
他们都是近代现实主义师。
鲁迅说他提笔写作是了“将旧社会病根暴露出催人留心设法加以疗治”；但他又把己作品叫做“遵命学”只是说明“我所遵奉是那革命前驱者命令也是我己所愿遵奉命令”。
契诃夫则认“学所以叫做艺术就是因它按生活面目描写生活它任是无条件、直率真实。
把学职能缩成罗‘珍珠’类专门工作那是致命打击如你叫列维丹画棵树却又吩咐他不要画上肮脏树皮和正发黄树叶样”；但又抗议有人说他短说缺乏抗议因素没有情和恶感他激愤地诘问道“难道这说里我不是从头到尾都对虚伪提出抗议吗？难道这不是思想倾向吗？”我觉得方面着力写出社会生活真实面目另方面却又具有强烈抗议精神和思想倾向这才是真正现实主义。
我直私心充当他们艺徒真诚地遵循他们道路竭力使己写得真实些也朴素些。
相当长期里我觉得己走着条颇寂寞路。
使我吃惊是编选这集子我竟发现远四十年代初我就曾短说集题记里提到了这情形。
我把己说成是摸者说己直“用己力量摸着我愿继续摸下”不无慨叹地写道“我摸诚然很辛苦也很寂寞不不要紧只要我勇气不失我摸不会断”；接着又写道“现我又把这单薄得可怜呈献者面前了不消说和我创作命运样这将是寂寞吧？”直到现我已到了垂暮年了还不接到心者信劝说我改变下己创作命运例如近有位说是二十年直关心我者信里就对我作品说了几句关容和风格、气话极其直率地指出“但作品缺乏曲折动人情节笔也不够生动所以给人印象总觉不深吸引力不”；而且这“恐怕是许多者共感觉也是者不多原因吧？”我承认他说是真实。
可是已己道路上摸得这样久人你叫他怎么能再改弦易辙呢？
不错我用了“摸”两。
其实这两并不确切因前面已说到我己道路上只是虔诚而笨拙追随者谈不上什么艰巨摸。
至多也只能说我追随先驱者也有我份辛劳。
我现呈献给者这选集只是力弱追随者踉跄步履所留下脚迹而已。
我们作队伍里有人才华横溢倚马千言挥而就用不到更易只就斐然成；有人却不仅写作就呕心沥血斟酌句像列夫・托尔斯泰所说“每次蘸笔都墨水瓶里留下己血肉”写成以还要不断修改永远得不到安宁和休息。
我当然歆羡前种幸运作我己却实缺乏那样天分。
我曾不止次地怀疑己许身学会不会是错误选择。
也许是由对艺术感受性偏狭我对离奇情节和华美词藻兴趣不。
比方说有些史里说到当你翻托尔斯泰晚年巨著《复活》可以发现它、二、三、四次定稿另些作品甚至有几十次定稿。
有师页原稿要修改到近次有巨匠终生反复改写己早出版问世且已有了定评作品。
以这些先驱者作学习榜样我惭愧己态远远不如他们严谨。
敏感者可能会感到我又给己作辩护。
像《车旁边人》和《摸秋》特别是《两姊妹》几乎等重写。
我这样做丝毫没有悔少作思也尽量避免把穿开裆裤期模样改扮成成人形象。
我只是出具有尊心陶瓷匠考虑――把窳陋粗糙半成品塞给雇主是对对方不敬。
我相信“勤能补拙”古训我认认真作应该善修改和重写己作品能够修改重写多少次就应该修改重写多少次。
当有人问契诃夫他是否满己学工作他回答说“般说任何人任何候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满。
这是跟世界样永恒定律。
桂冠和成就不会给你那种你所盼望满足。
”我愿钞引他这段话结束己这颇粗略序言。
从三十年代初到四十年代末将近二十年短说方面这选集收容了约四分。
数量也许并不算太少。
但其多数艺术成就很低。
例如所描写人物――我是相信作工作主要是写人物即使短说也不例外吧实际上就像契诃夫指出“这些人物化了装许多说里换上不性别、年龄、官阶、环境”。
句话是很有些“千人面”式。
请想想你怎么能满己工作呢？像契诃夫那样确实有了桂冠和成就师尚且得不到他所盼望“说出想说话”和“说完想说话”满足何况象我这样拙劣追随者？编完这选集刻又它写这序言我满怀歉疚和惆怅。
我应该写得更多些尤其是写得更些。
我们乡有句古话“不耕不种终日落空。
”我情形是虽然耕了也种了却是歉收。
那么就让我把这些毫不饱满谷子也许还夹杂着不少稗子并呈献给亲爱者吧。
当你们带着宽容面对着它你们眼前将浮现起表情呆板老农羞赧。
九八○年十月七日上海。
(《车旁边人》将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