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的花朵

摘要:在张爱玲轶作《郁金香》问世之际,学者就其小说中的形象、笔触探讨过张爱玲创作的风格和特点,《郁金香》也被认为是张爱玲创作高潮期的一个收尾之作。它在题材、人物、描写上都承接了以往文章的风格,小说中将青年女性处于情感纠葛下的内心隐秘在以往情感的基础上进行更加细腻的描绘,尤其是在表现女主人公的性别诉求上,体现出女性作家爱情创作中敏锐的观察力和独到的见解。

关键词:《郁金香女性心理 爱情创作 性别诉求。

张爱玲的轶作《郁金香》是2005年经吴福辉学者及博士生李楠发现的,发表于1947年的《小日报》上,其文风以及内容都与张爱玲以往的笔调十分贴切。这篇小作的题目为“郁金香”,不由得令人想起《红玫瑰与白玫瑰》《花凋》一类的作品,同样是以花朵命名,同样描写了在爱情中令人心碎的花一样的女子,我们依旧沉迷于张爱玲笔下“千疮百孔的感情”故事,沉迷于她忽明忽暗的叙述描写,沉迷于那些踌躇于金玉和悲风的痴情男女。不得不承认的是,更为吸引人的是这些看似经历内容相似的故事中却各自存在浓得化不开的情调和特色,如果说《红玫瑰与白玫瑰》是一曲高低起伏的挽歌,那么《郁金香》则是一首连绵凄凉的江南小调,淡雅、哀伤、令人唏嘘。下面我们将这篇小作细读加以分析。

一、女性心思——明暗的花朵

小说以隐喻的方式加以呈现是张爱玲一贯的表现手法。设置意象也是张爱玲小说给人虚实结合奇妙感觉的原因,而“苍凉”更是张爱玲小说的一种美学风貌,因此,张爱玲笔下的人物总是笼罩着淡淡的忧愁,即便是描写喜悦、嬉闹场面也会有一丝悲凉的气息,女性形象更是如此。在小说《郁金香》中,金香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丫鬟,她的名字“金香”与小说的标题“郁金香”呼应,那么作者究竟是想表达一种怎样的意义呢?

我们联想到《红玫瑰与白玫瑰》的经典语句:“……一个是他的白玫瑰,一个是他的红玫瑰。一个是圣洁的妻,一个是热烈的情妇。”女性张爱玲的笔下一如既往如同盛开的鲜花,或贞洁或热烈或明朗,都是绽放的不同方式,这一点在《郁金香》的开篇更是明确地表达了出来,“那时候女太太们刚兴着用一种油漆描花,上面洒一层闪光的小珠子,也成为一种兰闺韵事。”首先这里就写出了这个时代的女人们是爱花的,她们爱的不仅仅是花,更是一种“花样”的精巧与美丽,因此描花上都是闪光的珠子,不仅如此,她们更为细心精巧的是:“鞋头画了花,沙发靠垫上也画了同样的花。”然而,这一切的女性独有的细密与心思却只能隐藏在阴暗下面了。通过这些描述,我们渐渐能领悟到张爱玲用淡淡烟雾勾勒出的女性绘图了,女人天生是敏感而细心的,她们会在自己身上或周围细节上下功夫,小说中的金香便是这样一个女孩。首先,她的貌非常能契合她的名儿,拥有名副其实的花朵般的“红颜”;她的穿着也费了一番功夫:“穿着套花布的短衫长裤,淡蓝布上乱堆着绿心的小白素馨花”。不仅如此,她心思细腻且心灵手巧——她会明白自己如今处境的不易而寸步留心,她会在心爱的人看见之前搽一下红胭脂,会自认为给心爱的人精心准备自认为最为大方得体的东西,在常人眼中姑娘的那些机灵、聪敏便尽数体现在了她身上。张爱玲如此便把日常女性中最为隐秘的心思表现了出来,她称之为“女性的手触”,女性就是这样一种生物,费尽脑力与心思如全身长了触手一般的敏感。但是文中的金香所处状态并非一般女性的日常状态,她是一个处于恋爱中的女孩,更为特殊的是,她是一个与“大舅老爷”陈宝初相恋的婢女,显然她心里的的确确是明白自己的身份与处境是不能同心爱之人在一起的,但依然爱得深切。她明知不可为,却依然为之,而且花尽心思,费尽气力。但这心思得来的效果却是“实在有一点寒酸可笑,也不大合用”,结局更是波折:先是因为麻烦而忽略了它的作用与信纸一类的东西放在一起,而后便在乱七八糟的抽屉中被翻出且一看见心里就一阵凄惨,随后想了一个曲折的办法总算送走了——夹在小说的高潮那页,希望被人取走并扔掉,本抱着一点能够被懂得的人发现引起一些惆怅的想法,后面也衍生成了十分无聊可笑的了。这一段描写十分贴切传神,向读者展现出了男性视角下的女性心思是如何被对待的,赠物一波三折的去处也体现了男性心理下的处理机制和情感走向,性别转位体验之间不免带有残忍的意味,这也表现出作者敏锐的观察力和独特的描写手法。

看到如此,张爱玲笔下的女性心思契合文本便是——处于明暗之中的,乍一看,他们如同闪着珠光的花朵一般,明朗精致,实则暗淡无光,隐匿在黑暗之中。女性看似美丽、朦胧又精巧的心理在男性粗糙视角的对比下显得十分卑微,这里也象征着小说中的女性金香幻灭的人生。在小说中还出现了其他女性形象,如阮太太、老姨太、阎小姐等,描绘刻画得也是十分独特以及别有用心。如果说金香在文中的描写中有“明”的一面的话,那么阮太太则是彻底的“暗”的对照,文中的阮太太出场是这样的:“面色苍白,长长的脸,上面剖开两只炯炯的大眼睛。”有关她的几处描述也是十分暗沉的,如“一醒就揿铃叫人”“照例沉着脸冷冷地叫一声‘妈”“她是一个无戏可演的繁漪,仿佛《雷雨》里的雨始终没有下来”“她因为瘦,穿袜子再也拉不挺,袜筒管永远嫌太肥了,那深色丝袜皱出一抹一抹的水墨痕”“她虽然终日在家不过躺躺靠靠,总想把普天下的人支使得溜转,”再加上文中经常出现却从未露面的阮先生,缺席的形象总是引人深思,我们便可这样下结论:阮太太是一个填房,家中丈夫常年缺席,她是已婚多年,平日里的形象居然是冷漠、薄弱、孤單,可想而知这个女人是已经独守空房终日疲倦不得面了,这与小说中屡次描绘的女性细密的心理相呼应,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女性在巧弄心思后终究疲倦,在家无所事事使唤他人,无非是求存在感罢了,但早已挖空心思的她心如死灰俨然一个“无戏可演的繁漪”了。

二、变换的叙述角度——黑白两面。

张爱玲的叙事角度常为第三人称,似乎以上帝的目光注视着她笔下的痴男怨女们,不过在叙述方法上却有一些细微的差别,在作品中呈现出不同的叙述效果,“某些场景既似主人公视觉又含有叙事人目光,这种叙事角度的有意混淆,是张爱玲小说的重要技术特点”,研究者早已开始重视张爱玲小说叙述视角的独特性。不同主观叙述视角的呈现,会使得小说中的情景及矛盾更为丰富化、立体化。而小说《郁金香》展现出的独特叙事角度也十分值得探究。

小说总体的叙事视角可以划分为两个部分,由“次日,他独自到阎家去赴宴,宝初就没去”划分开来。我们可以看出,前半部分的叙述视角主要是在金香身上,其间夹杂着宝余和其他人的描写,后半部分从“宝初就没去”这里开始,才真正转化为以宝初为主的叙述视角,真正开始以宝初为中心勾勒出文中人物后半生的命运。那么作者这样写的意图和作用又是怎样的呢?纵观全文,我们可以在小说结尾处发现一句这样的话:“这世界上的事原来都是这样不分是非黑白的吗?”背景是他听见阎小姐说金香是那个原先喜欢宝余金香,而在第一部分中,作者的确着重描写了宝余金香的嬉闹,从金香的细密心思写起,到宝余三番五次逗弄金香,我们眼中望到的便是一个淘气的“二舅老爷”与丫鬟金香打闹的镜头和场面,再加之在小说前半部分里宝初的形象为一个“静悄悄的人”,他在二弟调戏心上人金香时也只能暂时不作声,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呵斥一句,可想而知,宝初本身在家中也是处境艰难不敢放肆的,加上他唯唯诺诺的性格理所当然在金香忙碌又被动的生活中放不了光彩,他与金香爱情也未被人知晓过,一直埋藏在两个人中间的地底深处。而下半部分中宝初叙述视角的呈现,给人以恍然大悟之感,原来他们竟是一对,但即便是在房间里单独相见时,他们依然没有表现出爱人之间的应有的甜美和亲密,看到的只有金香敏感却怯弱的心思以及宝初断断续续、犹犹豫豫的承诺。失望和懦弱徘徊在他们的影子里,使得两个相爱的人就这么被迫分离。

全文从开篇到末尾,宝初金香两个本应该真正相爱的人之间碰触的片段还不及宝余金香的调戏之多、印象之深,也难怪会发生最后的黑白颠倒了。他们之间的爱情暗得不能再暗,随着那夹进小说里的玻璃纸罩子一起曲折地消散了,他最后连她的一面都没有见上,有的只是一道极真切的影子,仿佛窗上镶着的一枝铁梗子的花,一瞥就隐没了。到头来,宝初金香两个人的爱情便在他人的调侃中失了真,彻底没入黑暗中了。小说中由于两部分文本叙述视角的不同,而使得宝初金香两个人的地下情更为莫测和悲情,不同视觉的转换,让读者将两个人的错过与埋没体会得更为深刻,从而更能领悟张爱玲笔触之下反复想诉说的悲凉的爱情;也将宝初这个封建家庭背景下成长的男子对爱情犹豫、懦弱的性格刻画得更为全面,我们并不是在抱着批判封建的态度去看待小说中人物的命运,我们所感受的是时代风云下人物的悲、真、怯,体会那个年代里残缺与暗淡下的真情。

《郁金香》问世以来已经过了十余年了,研究者也专门撰文列举其为张爱玲轶作之证据,也有研究者就这篇小说中的细节、人物名稱等与张爱玲其他作品加以对比,但是还有一些人依旧认为这是一篇仿作,抛开这些不谈,我们仅细细品味这则小说女性心理之含蓄、优美或大户家庭之纷争、起落无不在情节中虚虚实实为我们展现一幅淡影朦胧之苍凉悲景,而我们所做的除了继续考证和探索发现以外,更为重要的是沿着这条道路去领会、感受,感受这独有的女作家留下的每一丝风情。

参考文献:

[1]马春景,金宏宇. 《郁金香》为张爱玲所作真伪辨[J].武汉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30(04):220—226.

[2]沈佳梅.郁郁金香 悠悠流年——张爱玲轶作《郁金香》解读[J].语文学刊,2006(17):87—89.

[3]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51、222.

[4]许子东.张爱玲小说中的叙述角度混淆[J].文艺理论研究,2018,38(05):77—90.

(作者简介:陈奕希,女,硕士研究生在读,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中国现代文学)(责任编辑 刘月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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