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历史快速记忆法 [探求历史真实的趣味]

2005年底,“口述史”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正有燎原之势,中华读书报版面调整,决定增设“人物”专版,定下的大方向是“口述人生”、“口述历史”。

我便加入了人物采写的行列。

从张中行、刘小枫、董秀玉,到叶秀山、杜维明、资中筠……这样一个一个写了下来。

我请他们自己的童年和父母开始说,说他们人生、经历的历史、身边的人和事,还有他们的感慨、成就和自我评价。

他们说,我记录、整理,再请他们审稿、修改,这些构成了《山河判断笔尖头》这本书的主体。

此外,书中还收录了一两篇我应别的杂志编辑之邀写的人物稿。

至于我个人,之所以与这本书有缘,只在于我喜欢探究人,以及由人组成的历史

虽然这种探究的终点,永远有巨大的虚空存在。

大概从大学读历史专业开始,我就成为了一个历史虚无主义者。

这一次的写作经历,则加剧了这一思想倾向。

我个人倾向于认为,真实历史的唯一价值取向。

但是,真实是可能的吗?   先从源头说起。

我能肯定的是,人的记忆本身就有选择

有一位被访者很肯定地说到某件事,而我最后证明他记错了,让他大吃一惊。

这一类的情况间或有。

我相信那些真的是讲述人的“记忆”。

季羡林曾经记错胡适离开北大时的情形,很多人也会这样。

记忆之所以会“错”,其实是一种“希望”,但愿事实是记错的这样,而不是真实的那样。

不是所有的记忆错误都会被发现。

有时候,最强烈的愿望,可能被当作真实历史记录下来。

这是第一层。

两人对坐,散淡地聊,让过去的岁月慢慢搅和进当下的时光里,“当下”是会干扰“过去”的。

讲述者回顾自己人生经历和心路历程,总结各自的人生智慧和治学经验,讲述“悲欢离合总无情”的故事,对于历史和现实给与“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评价。

他们的话值得听,因为有生命和智慧在其中。

但是他们再现过去的景象,一定会用今天的认识加以解读和诠释。

而且,他们面对我这样一个陌生人,回顾自己或追思父辈祖辈,不可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该说什么,不说什么,总会有选择,甚至抱有明确的目的。

从这个角度,我更喜欢采访高龄的长者,相对而言,他们对这种自我选择、判断和定位,表现得比较随意、洒脱和散淡,不那么在意自己的“整体形象”。

另一方面,必须承认,在采访当中,我也在有意无意地选择

根据自己口述人的感觉和判断,我的提问会有所偏重甚至“引导”。

而被访人对于我问题的“暗示”,敏感度和反馈都不同。

柔顺如叶秀山和刚烈如郑也夫,反应便迥异。

这是一个互动的过程。

有时候,我是谈话的主导,有时又失了城池,被牵着走了。

无论哪种情况,我获得的信息都有偏差

不是错误,是偏差,它们是被访人的一面,但也许不是本质的一面,甚至不是重要的一面。

这是第二层,记录中的偏差

作为记录者,我看这本书读者的感觉很不一样,我能从文字的缝隙里看到很多没有面世的东西,连同被访者说那些话时的音容笑貌。

作为中国政法大学的前校长,江平对于自己人生的转折点说过很多;作为在北大一待半个世纪的亲历者,严绍凛讲过很多北大的“秘史”或“轶史”;杨宪益讲陈年往事,也会涉及其他人。

因为可以理解的原因,这些都是不适合公开的。

即使那些能够公开的内容,也是要选择的。

几小时的采访录音整理出来,每次都有几万字,从中挑出几千字组成文章,毫无疑问,我是一定有所取舍的。

这个取舍的标准,只能在我自己

陈赓是开国十大将军之一,阎宗临是一位被遗忘的山西籍世界史专家,冯友兰是处于风尖浪口被多方诟难的哲学家,他们都能获得子女们的崇拜。

他们的儿女在讲述中,自然不免带有感情和价值倾向。

我要照顾到口述者表达的真实客观,但也要顾及作为公开发表物的语言规则。

陆莹讲了很多北大反右和知青插队的故事,陈平原也聊了些家庭趣事,我都只能择其一二。

王铭铭表现出了他个性的很多面,我却难免只彰显自己印象深刻的一面,而忽略了其他面……一个自持和节制的记录者,会将表现个体感受的“记者手记”(那是我对被采访对象的观察)和口述体的正文(那是经我选择过的被采访对象自述)截然区分开来。

我尽量在做这样的区分,但不知道是否合格。

这是第三层的偏差,写作中的取舍。

最后,文字排成了书页,展开在读者的面前。

因为不同的经历、阅读习惯、价值取向,读者们的视线捕捉了什么,而遗漏了什么,也是各个不同的。

这是最后一层“偏差”。

由此可见,读者意欲走进口述者的人生,需四度跨栏,勘破多层偏差真相委实岌岌可危。

“名岂文章著”,报道也能著,“官应老病休”,亦因意气休。

人是很复杂的,真相也一样。

基本上,我记录下来的每个字都是真的,但它们合起来却未必真实

访人提供了自己人生的一些片段和素材,我从中选出一部分,呈在读者面前,读者自己再从中挑出一部分来加以接受。

全部的过程就是这样的。

历史也就是这样写成的:在永恒和绝对的偏差中,尽量接近真相

谁也不能提供真相,最多只能提供真相之一种。

历史的绝对真实是不可能的。

口述史和回忆录也不是信史,而且可能是最不可信的历史

那么它们为什么还要存在呢?因为,它构成了阅读的趣味。

让我们来玩一个“藏猫猫”的游戏吧。

首先,不仅看被访人说了什么,还咂摸他们为什么这么说,猜他们还说了哪些,没说哪些,他们为什么“甄士隐”,又“贾雨村”。

其次,在所有印成铅字的文字背后,你猜还有哪些没出现的话语,它们是因为什么原因缺席:人情世故、出版纪律、我的选择、不堪、不宜、不能……能出现的为什么出现,没出现的为什么没出现,用常识来猜度,用逻辑来判断。

最后,问一下自己,你为什么看重这个人这句话,而不是那个人的那段话,这轻重取舍之间,一定有你自己的生命在其中,反身而诚,乐莫大焉。

我已经和被访者玩过这个游戏了,现在,邀请读者来加入游戏。

阅读的趣味,不是讲述者或我提供的,而是要读者自己去完成的。

当然,这种趣味需要别的材料来支持,比如其他途径的说法、不同人的评价。

没有一本书是单独有趣的。

所以,谢谢你看这本书,谢谢你参与游戏,但是请记住,如果你只听到一种声音,那么,你一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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